隻要一提起趙老, 顧與堤的言語間就充滿了敬佩與感激:“趙老師真的是有大功德的人,隻是為了報答我的那一碗不起眼的熱湯,人家就任勞任怨地教導了我兒子整整四年。”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 問:“趙老的胡須不都一大把了麼?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吧?那個時候宋熙臨又那麼叛逆,他一老人家怎麼管得了他呀!”
顧與堤卻說:“人家隻是看著老, 身體素質比我還強呢, 一個打小風十個都不費勁,打得那小兔崽子滿院子亂跑。”
司徒朝暮沒忍住笑了:“哈哈哈哈。”
顧與堤也笑了,繼續講述道:“那年大雪, 趙老剛喝完熱湯,小風就回家了, 進家門後先看了我一眼, 聽我說完這是來家中化緣的道士之後就開始撒野, 上來就指著趙老的鼻尖罵人家臭要飯的。”
司徒朝暮不可思議, 憤慨不已:“他真的好欠揍啊, 還故意先看你一眼!”
“可不是麼!”顧與堤現在想起來還氣急敗壞, “就是故意氣我呢,和我對著乾, 他可會看人臉色了, 我要是沒那麼客氣,說不定他還不會那麼放肆。”
司徒朝暮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後來呢?他挨打了麼?”
不挨打實在是難消心頭之怒!
顧與堤:“沒有立即挨打。趙老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寬闊,更不像咱們似的一點都沉不住氣。當時我可真是被氣壞了, 上去就要揍那個小兔崽子, 卻被趙老伸手攔下來了。他老人家也真是一點兒都不生氣, 笑嗬嗬地放下了湯碗,起身之後客客氣氣地對小風拱了拱手,又彬彬有禮地對小風說了一句:‘天寒地凍, 貧道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得已才前來求助,還望小施主多多包涵’。”
司徒朝暮不禁感慨道:“嘖,道長脾氣真好呀。”
顧與堤卻一下子又來氣了:“但是那小兔崽子給臉不要臉呀!人家都這麼大度這麼客氣了,他還是不知好歹,直接給人家回了句‘臭牛鼻子你算是什麼東西?我憑什麼包涵你?’”
司徒朝暮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這人……!”
“就是欠打!”顧與堤繼續說道,“當時我就又想去打他了,卻又被趙老攔下來了,他老人家還是一點兒都不生氣,就好像壓根兒沒有被冒犯到一樣,一直是笑嗬嗬的,一邊不慌不忙地捋著自己的長胡須一邊和顏悅色地對小風說:‘既然小施主不歡迎貧道,那貧道走就是,但貧道既然是被請進來的,就必須被請出去,隻要小施主你能在十個數之內抓到貧道的衣服,貧道就當作是被您請出去了,不然的話,您就隻能繼續容忍我這個臭老頭子嘍。’”
“然後呢然後呢?”司徒朝暮迫不及待。
顧與堤:“還什麼然後啊?在屋子裡轉了一百圈他也沒能抓到人家的一片衣角。”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幸災樂禍地問,“那當時呢?趙老說完那句話之後他是什麼反應?”
“他覺得自己可厲害了,可了不起了,一點兒都沒把趙老放在眼裡。”顧與堤沒好氣地說,“還趾高氣昂地對趙老說:‘你這老頭兒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邁得開腿麼?可彆一不小心摔死在我家了’。”
司徒朝暮眉頭一下子就擰起來了:“他真欠揍啊!”
顧與堤:“可不是麼!不過人家趙老就是不生氣,不管那個小兔崽子怎麼挑釁,人家都一直是一副德高望重、和藹可親的樣子。”
司徒朝暮:“後來呢?他倆是怎麼玩追擊的?”
“不是玩,是小風單方麵被碾壓。”顧與堤笑著說,“說實話呀,我當時也特彆擔心趙老會一不小心摔倒了出點什麼事兒,剛要勸說他彆跟孩子一般見識,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呢,趙老就開始倒計時了,小風上來就要抓他,結果他老人家竟然平地而起了,跟一陣風似的,嗖的一下就跳上了桌麵,當時彆說是小風了,就連我都看呆了。等小風反應過來的時候,趙老已經喊到五了,小風趕忙又去抓他,結果才剛伸出手,趙老就點了一下子腳尖,下一秒就落到小風身後去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骨,說了句:‘性格剛硬,執念偏深,戾氣過重,太剛則折’。”
司徒朝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哇!他還會摸骨看相呀?”
“人家真的是有一身本領的,不然憑什麼紫袍加身?”顧與堤滿含敬佩地說道,“他老人家不光會摸骨,還精通六爻,梅花易數,奇門遁甲,但是不輕易給人算,也不輕易往外傳。”
司徒朝暮:“那宋熙臨會這些東西麼?”
顧與堤搖了搖頭:“不會,他想學,但是趙老沒教,說他沒有玄門命,紅塵中還有人在等他,所以才沒有正式收他為徒,隻是教給了他一些拳腳功夫。”
司徒朝暮納悶兒地問:“他當時既然那麼叛逆,就沒偷偷學點?”
顧與堤輕歎口氣:“這些深奧的東西,偷偷學也學不會啊,不過他也是真的想學,經常糾纏著趙老教他,趙老拗不過他,就簡單地教了教他小六壬和一些淺顯的六爻之法,還送了他枚銅錢。”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由衷而發:“我真是沒想到,宋熙臨竟然還會算命!”
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就早讓他給她算一卦了,算算她能不能考上985。
顧與堤被逗笑了,趕忙澄清道:“他不會算命,他隻是懂一些皮毛而已。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半二吊子水平,所以才從來不跟人說。”
司徒朝暮:“跟馬路邊兒的那些擺攤子的比呢?”
顧與堤仔細思考了一下:“那他應該比那些人強點吧?畢竟他是真的跟著紫袍道長學過,馬路邊兒的那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司徒朝暮的要求也不高:“那對我來說他就是會,等會兒我就去找他算!”
顧與堤又被逗笑了:“我勸你還是彆找他了,他的水平真不行,容易誤人子弟。要是趙老的親傳弟子還差不多,但他不是,他最多隻能算是趙老的半個徒弟。”
司徒朝暮:“但感覺他和趙老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顧與堤點頭:“嗯,和親傳的徒弟沒區彆。”又說,“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挺抵觸的,每天都在變著法地趕趙老走,但隨著相處的時日一長,他就逐漸喜歡上趙老了,趙老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爸的空缺,如師如父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外加趙老的學問深厚心境高遠,參透了玄門之道,也悟透了天地,是大智慧者,所以能夠看透小風內心的結症所在,也能夠給他指點迷津,慢慢引導著他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道。”
司徒朝暮想了一想,說:“那趙老走的時候小風是不是特彆難過?”她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宋熙臨他媽喊了起來了“小風”。
而且,比之“阿臨”這個稱呼來說,他真的更適合“小風”。
“阿臨”這兩個字清和溫潤,如玉如璞;“小風”不羈灑脫,縱橫山野。
她所熟悉的那個宋熙臨給人的感覺就是一道風,還是那種最清爽、最卓絕的澄淨晚風。
但是,內心越澄澈的人,用情也最深吧?因為太乾淨了,所以一旦付之真心,就容易被染上顏色。風又無形,遇山隨山,遇水變水,善惡儘在一念之間。趙老就是那個為他點破惡,引領善的人。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真的強,所以緊接著就又問了句:“小風當時也隻是叛逆,所以才會作惡,但並不是純粹的壞,他的內心世界肯定還是單純的,四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就把趙老當作至親了吧?”
顧與堤輕歎口氣:“那是當然,但趙老也是用心良苦,即便是離去了,也最後給小風點破了一道迷津。”
司徒朝暮:“什麼意思?”
顧與堤徐徐道來:“我們家後院有一片樹林,中間的空地上豎著一片練功的梅花樁,那是趙老剛來我家沒多久時立下的樁子。當時趙老還對小風說,隻要能把他這個老頭子從梅花樁上打下來,就算小風贏,不然的話他這一輩子都是一個糟老頭子的手下敗將。小風那個時候也是心氣高傲,一直記著這句話,所以無論是從最開始的抵觸叛逆還是到後來對趙老的尊敬愛戴,他都惦記著要把趙老從梅花樁上打下來,隔差五地就要去找趙老挑戰一番,但是屢戰屢敗,屢敗卻又屢戰,越輸越不服氣,骨頭硬得很。不過他也不是那種隻會空口叫囂的小孩兒,他很聰明也很刻苦,知道從失敗中總結經驗,也真的是有點兒習武的天賦在身上,四年之間進步飛速,就連趙老都誇獎他天賦異稟,無論是教什麼招數都是一學就會。趙老幾乎是把自己的畢生所學全部教授給了他,等到他十四歲那年的時候,基本就能夠和趙老打個平手了。”
“在他過十四歲生日當天,又去找趙老挑戰了,趙老也沒回拒,乾脆利索地應戰。那天還下著雨,樹林子裡麵濕答答的,雨水順著一根根木樁往下流,我真是擔心他們倆會從樁子上滑下去,那要是摔一下,可真是會傷筋動骨的,但是他們習武之人的定力比我現象中的要厲害的多,不管雨多大,樁子多麼濕,他們倆照樣輕輕鬆鬆地跳了上去,紋絲不動地立在了窄窄的樁麵上。”
“那天小風還穿著一身青藍色的練功夫,上衣是圓領大襟的,短褂大袖,褲子是九分闊腿褲,露出來了一截腳踝,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的平底板鞋,長頭發在腦後盤了個髻,身型挺拔又利落,看著特彆俊俏特彆帥。”顧與堤突然插了句題外話,“不是我這個當媽的自誇,我兒子確實是有幾分姿色在身上的,而且他曬不黑,從小就白白淨淨的,這附近十裡八鄉的婆婆姑姑誰見了他誰都誇他是玉麵小郎君,才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人跑到我家說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