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讓他難以忍受,很煩。
就像現在。
周輝月失去耐心,他麵無表情,眼神平靜,但手上的動作沒停,壓著周知的腦袋,不輕不重地撞了幾下,像是壓抑著什麼,漫不經心地說:“我不管你和你媽在想什麼,要你做什麼。”
他頓了頓:“彆再牽扯到虞倦,記住了嗎?”
周輝月不是一個好人,動手是叢林法則,在這樣一個世界是沒有必要的,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金錢和權力才是手段。
周知被嚇蒙了,被按住的腦袋連連點頭:“不會了,不會了。”
他是真的怕了,因為在他的世界中,從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就像他從未了解過周輝月是個怎樣的人。
隨著“砰”的一聲門響,房間又隻有周輝月一個人了。
周輝月深吸了一口氣,坐回輪椅上,抬起左手,有點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有很輕的,像小雨滴落下的聲音。
然而今天沒有下雨。
周知拚命掙紮的時候,把桌麵弄得一片狼藉,花瓶碎了,周輝月的掌心被碎玻璃片劃破了一個口子,鮮血緩慢地往下落,染紅了桌布,也浸濕了相冊的封麵。
傷口有點長,疼倒是沒多疼,但見麵的話很難瞞得住,雖然虞倦很好哄,但周輝月不想總是騙他。
周輝月拾起相冊,用紙巾擦掉封麵的血跡,決定挑一些虞倦當時很喜歡的帶過去。
和母親康勉的合照,自己戴著那條翡翠的吊墜,還有和玩偶熊的……零零碎碎,抽出來差不多有一半。
又翻開一頁,周輝月的記性很好,虞倦倒下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張照片。
他之後也重新翻閱過相冊,也沒想出和虞倦之間的關係。三樓堆滿了雜物,且上了鎖,根本沒打開,虞倦不可能去。
即使虞倦真的不小心誤入,發生了什麼,自己也不可能一無所知。
周輝月所有的想法都圍繞著虞倦,直到放下相冊的一瞬間,想的是周知這輩子比重生前要煩人的多——
——時間忽的往前拉長,直至重生之間,返回那個沒有虞倦的時間點。
不愚山紫金山莊的三樓曾作為安置虞倦的地方,另一個虞倦。
周輝月幾乎忘掉了那個人,因為他們之間的交集本來也很少。
虞倦對這個世界的很多常識性問題一無所知,卻會在最後說討厭周輝月,所以才會來這裡報仇。
周輝月想過很久,也沒有在記憶中尋找出和虞倦有關的片段,連有一點相同、疑似的人都沒有。
夏日的午後,虞倦走進房間,來到周輝月的麵前。
周輝月記得虞倦的每一個動作,他說的每一句話,神情的細微變化,虞倦是他不會忘記的夏天。
“我的未婚夫,怎麼能是這幅頹喪的樣子?”
周輝月抬起頭,虞倦站在他的麵前,綠眼睛看著自己,那麼張揚,那麼高高在上,卻令人移不開眼。
周輝月以為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但……不是的。周輝月想。
他們的初遇在遙遠的過往,在這個世界與空間之外。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周輝月回紫金山莊有事,湊巧醫生告訴他那位心臟病人快要死了,他有半個小時的空閒,決定和虞倦見一麵。
很簡單的一麵,簡單到隻說了一句話,周輝月都忘了。
他離開時黃昏將儘,車窗外的殘陽如血,像是一場葬禮的前奏。
虞倦死在那一天。
那一刻周輝月甚至不覺得發生了什麼,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生與死,在他的人生中,經曆太多次了。
不值得記住,不值得紀念,遺忘得那麼輕易。
周輝月的手劇烈顫抖,傷口處遲來的疼痛緩緩蔓延至全身,他拿不穩手中這張輕飄飄的照片,任由它飄落至血泊中,逐漸被染紅。
夏天結束,周輝月喜歡的人死在了那一天。
虞倦討厭痛苦,不喜歡被約束,脾氣很大,高傲至極,從不會求助,看到彆人吃藥都會感同身受,然而卻纏綿病榻,孤獨地待在封閉的三樓房間,服用無數藥片,一點一點被死亡淹沒。
周輝月以為自己的人生中不會有後悔。即使是車禍後,他獨自待在紫金山莊二樓房間的床邊,看著茂密的、沒有儘頭的綠,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雙腿時,也從未想過要回到過去。
已經發生了的事不會重來,他沒必要做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此時此刻,他終於知道什麼是無可挽回。
在喜歡、保護、陪伴,這些與美好有關的事發生前,周輝月已經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