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輝月一進
畫室,就看到放在窗台上的玩偶熊。
虞倦站在一旁,他挽著袖子,特意洗乾淨了手,有點得意地展示給周輝月看。
周輝月看著玩偶熊,就像看著失去的過去,他不能在意的東西。但是有人會替他在意,很希望自己能擁有愛與幸福,連五歲時丟掉的東西也要找回來。
隻有虞倦。
後來,玩偶熊和虞倦一起被周輝月抱去了臥室,準確來說,虞倦是被打橫抱著,玩偶熊是被拎去的,放在了床邊的地毯上。
近些天來,虞倦已經很得心應手了,他覺得自己有了正式開始畫冊的能力,但素材還是不夠多,他想畫現在的周輝月,也想記錄過去的,所以還想多問問。
周輝月是不太喜歡回憶過去的性格,但虞倦好像很感興趣,他將自己那些無聊的過去當做虞倦服用藥物時用於轉移注意力的糖果,說給他聽。
如果這能讓虞倦吃藥時好一點的話,一點也可以。
“我那時候脾氣挺差的。”周輝月想到那時的自己,恍若隔世,回憶起來有些好笑,“覺得周圍的人都不聰明。”
虞倦想了想,想象不出來周輝月十六七歲時脾氣會怎麼差。
因為在報複過程中,書裡的周輝月也都是不動聲色,沒有情緒突然爆發的時刻。這麼寫有好有壞,有人覺得情緒不夠,但更多的人是認為主角的人設就是這樣。
而在所有讀者不知道的隱蔽角落,連作者都沒有設定的故事裡,周輝月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邏輯成長著。
虞倦蜷著腿,坐在床上,手指貼著周輝月的臉,坦白地問:“有多差?比我還差嗎?”
周輝月笑了笑,好像虞倦說了什麼很好笑的話,被眼前的人惱羞成怒地推了一下,才說:“虞倦,你的脾氣怎麼能算差。”
他講了自己才上大學時發生的事,學校裡有個人嫉妒自己,不僅宣揚周輝月的身世,到處使絆子,還指使人毆打周輝月。周輝月去醫院裡上藥,聞著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想的是不能再在學校裡再看到這個人了,太麻煩了。後來那個人因為考試作弊被開除了。宿舍裡的人隱約知道他們倆之間的恩怨,隻覺得是惡有惡報,實際上是作弊是周輝月設計的。
現在想想,十六七歲是尋常青少年的叛逆期,周輝月過於早熟,叛逆期也悄無聲息,什麼都沒做,沒什麼值得他改變過去準則的人或事。
虞倦聽得很認真,評價那個人“活該”。
周輝月邊想邊說,講了一個下午。他半垂著眼,漫不經心地說:“不太公平。”
虞倦:“?”
“講的都是我。虞倦,怎麼不說你自己。”
房間裡很溫暖,虞倦穿的單薄,周輝月的手摟著虞倦的腰,有一搭沒一搭的按著他的肋骨。不疼,像是小孩子在亂按琴弦,彈不出曲調,隻是一種遊戲。周輝月沒有童年,他的遊戲是虞倦。
虞倦想讓周輝月彆按了,又說不出來,隨這個說自己脾氣很差,實際上隻是很倒黴遇到壞人的人擺弄,模
模糊糊地說:“你不是都猜到了?”
周輝月更得寸進尺,掀起虞倦的衣服,粗糙的指腹貼著虞倦光滑的皮膚,隨意地說:“猜到的很少。”
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是為了了解周輝月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變成了公不公平的爭論,虞倦隻有一邊想一邊給周輝月描述自己的童年生活。
他講得很慢,偶爾被喂幾口熱水,塞一塊點心,就更慢了。
直到最後天都黑了,虞倦如夢初醒,想起來今天要做的事,他考慮很久,不知道畫冊的第一頁要畫什麼,從那一幅畫開始周輝月的人生紀念畫冊。
周輝月未加思索,很快回答:“畫我最喜歡的。”
虞倦躺在他懷裡,昏昏欲睡:“我怎麼知道你最喜歡什麼……”
玩偶熊,翡翠,或是公司logo,人生中某次獲獎經曆。
周輝月低下頭,很難得的,他的眼神表露出一種很確切的含義,即使是不太清醒的虞倦都能讀懂,這個人在說自己好笨。
虞倦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到周輝月說:“我抱著的就是我最喜歡的。”
於是,與周輝月有關的紀念畫冊的第一頁是虞倦的自畫像。
周輝月本人在一旁的批注是——我最珍貴的。
*
“你今天畫了十個小時了。”周輝月又強調了一遍,替虞倦捏著手腕,問他難不難受。
虞倦的手腕被人握著,感覺很熱,畫的時候不感覺累,現在卻有一點了。
虞倦做這些事時很投入,這也是他做什麼都很有天賦的原因之一。即使他的興趣來的快去的也快,但是學得時候都很投入,感知能力又異於常人,所以學什麼都很出眾。
又覺得周輝月比自己的祖父母都要小心謹慎,好像自己是個很易碎的東西,他小時候練習十小時鋼琴,他們隻會誇自己用功,而周輝月卻好像自己畫十個小時,手就要斷掉了。
虞倦這麼想著,身體本能倒向周輝月的懷抱,沒有考慮過會摔倒的可能,仿佛周輝月一定能接住自己。
周輝月抱著他,虞倦的閉著眼,他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這本畫冊畫完。”
這不是他的工作,也不是作業,沒有時間期限,但無形間有一條線,虞倦要在那之前完成。
隨著冬天的來臨,虞倦能感覺到自己的精力越發不濟。這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每一天,每一天他的心臟都會虛弱一點,他的身體更加沉重,嗜睡,難以起身,想要就那麼躺著,虛度光陰。
他也不想表現出身體的悲觀,但事實如此,他隻能對抗本能,每天把畫冊多填滿一點。
說了這句話後,虞倦後悔自己太過衝動,但周輝月像是什麼都沒聽出來,他拿起畫冊,認真翻閱著,已經被填滿的或空白的,每一頁都那麼認真。
周輝月移開視線,兩人對視著,虞倦莫名有些緊張,他的手用力抓著周輝月的肩膀。
片刻後,周輝月輕描淡寫地提出建議,他說:“這麼厚。
你每年給我畫一張,到七十歲正好能畫完。”
好像他們未來有很長時間,足夠虞倦完成一本畫冊,展示周輝月的整個人生。
虞倦欲言又止,他是想說什麼,但是沒能開口。
他沒有辦法,他該怎麼回應這樣的期待。
用眼淚,或是沉默。
虞倦還是答應了,勾著周輝月的後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吻,慢吞吞地說:“也不用那麼慢吧。”
但還是決定放緩進度,不再那麼趕了。
因為和周輝月在一起,虞倦也會無法控製地幻想可能不存在的未來。
*
在此之後,虞倦就像自己說的那樣,不再那麼拚命地想要填滿畫冊了。
但是他也越來越嗜睡,更為困乏。
有一次,虞倦半夜醒來,身旁沒有人。
他走下床,推開門,想尋找周輝月的蹤跡。
有聲音從外麵傳來,虞倦放輕腳步,慢慢地靠近。
露台的窗戶開著,冬日的冷風灌了進來,隔著門,虞倦吹不著風,卻看到周輝月的睡衣被吹得飄飄搖搖,他的嗓音低沉,那些話也融入風中,若隱若現。
周輝月是在和醫生聯係,對方是海外醫院,有時差,所以他在半夜和人溝通。
國內的醫院已經找遍了,其實海外的知名醫生,杭景山也介紹了很多,但虞倦的身體就是這樣,太晚了,好像一切都來不及了。
周輝月還是會一遍一遍地找不同的醫生溝通,聽取對方的建議,在虞倦不知道的時間裡。
虞倦斷斷續續聽清幾個單詞,幾句簡短的話語。
周輝月掛斷了電話,他也回了房間,就像周輝月希望的那樣,他什麼都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周輝月也重新回到了房間,但是他沒立刻上床,還是停在了虞倦睡的那邊。
虞倦緊張地裝睡。
幸好沒有開燈,虞倦想,否則他一定會被周輝月戳穿。
不知道周輝月待了多久,度秒如年一般的,虞倦失去了判斷時間的能力,他不知道周輝月想做什麼。
忽然,周輝月低下身,他的手搭在虞倦的胸膛上,嘴唇貼著虞倦的嘴唇,但不是親吻。
虞倦才意識到,周輝月是想感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猶豫了那麼長時間。
幾乎在一瞬間,虞倦無法克製自己的心酸,想要不管不顧地擁抱周輝月。這顆心承載了太多東西,慢的似乎要跳不動了。
而十八歲的虞倦也從未想過,他擁有的時間會這麼短,過的這麼快,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枕著周輝月的臂膀,在心酸中入睡,沒有一個好夢。
天氣很冷,白城下了第一場雪,虞倦繪畫的時間不得不再次縮短。有一次,他對著周輝月僅有的幾張童年舊照,看著照片中的背景,莫名有些熟悉,問了周輝月後才知道,其中一張是在不愚山拍的。
康勉是在不愚山被人撿起,送到福利院的,所以對
不愚山有特彆的感情,在不愚山建了一棟莊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將年幼的周輝月帶到那裡度假。
虞倦本來應該是很討厭不愚山這個地方的,因為原文中炮灰是死在了那裡,但是現在又不了。
他和周輝月在不愚山相遇。
虞倦想去不愚山過除夕。
他的身體狀況還算穩定,不至於到了立刻就要住院的程度,在谘詢醫生過後,周輝月聘請了兩位醫生,在紫金山莊新建了治療診室,陪虞倦來到了不愚山。
離開不愚山的路,虞倦在睡,這次重新回來,他也在睡。
虞倦睡的累了,冬天的夜晚來的格外早,到達不愚山時天都黑了。他脫掉衣服,看著鏡子中自己蒼白削瘦的身體,逃避似的偏過頭,將整個人沉浸在浴缸中。
周輝月每次都要陪他,好像很怕虞倦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掉。但虞倦不喜歡洗澡的時候也要人陪,像是完全喪失自理能力。所以現在他們連著耳機,在外麵等待的周輝月能聽到虞倦的呼吸聲,每隔一小會兒就叫他的名字,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虞倦閉著眼,聽到很輕微的聲響,不同於周輝月的聲音,是很奇怪的。他睜開眼,看到一隻飛蛾在浴室的燈下亂飛。它很笨,不知道從哪飛進來的,被困在房間裡,想要逃出去卻永遠在玻璃和牆壁上跌跌撞撞。
可能是燈光太昏暗了,虞倦看不清飛蛾不漂亮的鱗翅,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它沒辦法逃出去,有點可憐。
虞倦的嗓音很軟,在耳機裡叫周輝月的名字,讓他進來。
很快,大概隻有幾秒鐘,周輝月就推開了房門,他問:“怎麼了?”
虞倦靠在浴缸上,指了指飛蛾,說:“你把它放出去。”
順著虞倦手指的方向,周輝月看到亂撞的飛蛾,他皺著眉,像是對留在這個工作的員工很不滿意,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差錯。
周輝月沒開浴室的窗戶,外麵太冷了,他擔心凍到虞倦,開了門,把飛蛾趕到房間裡,又打開窗,讓它飛出去。
浴室的門沒關,周輝月走來關門,看到虞倦朝他招了招手。
周輝月的腳步一頓,走到了浴缸邊,沒什麼顧忌地蹲了下來。
浴缸裡虞倦渾身赤.裸,皮膚雪白,頭發很長,搭在後背和肩頸間,微卷,此時被水浸透了,濕漉漉的,海藻一般輕飄飄地散開來。
燈光映著水麵,閃閃發光的,虞倦像是水中的美人魚,一碰就會遊走。
所以周輝月沒碰,他隻是看著。
虞倦慢慢起身,手扶著浴缸壁,坐了起來,又覺得冰,就又拽著周輝月的手,不怎麼有耐心地挽起袖子,然後擱在浴缸上,自己伏在周輝月的手臂上。
他做的很順其自然,沒有征得周輝月的同意。
周輝月感覺自己的手臂沉甸甸的,又去摸虞倦濕了的頭發,一絲一縷,他的指尖從虞倦細瘦的脖頸間滑過,沒有情欲,隻是安慰和憐愛,像是談一場很純真、不涉及性的戀愛。
周圍安靜極了,虞倦都快要睡著了。
很忽然的,周輝月忽然開口,他說:“虞倦,我想過很多次,為什麼你看到的結局會那樣。”
虞倦從夢中驚醒,呼吸一滯,連心臟都慢跳了半拍,因為周輝月從不提及這些。
這個故事本來的結局,注定了的命運。
周輝月的語調很平,和往常的語氣沒什麼不一樣,甚至連每個詞之間的間隔的都一樣,沒什麼轉折起伏,聽起來有種詭異的平靜。
周輝月說:“在得知他生病後,我一定會把他送還給虞家。但虞家大概不會再收留他。所以,他就會留下來。我不是好人,不會很用心替他治病。”
原書中原身的結局,虞倦一個字都沒說,周輝月就將結局猜得差不多了,他太了解自己,也太擅長揣測彆人,到了近乎可怕的程度。
但虞倦沒有覺得可怕,他不知道周輝月這麼反複推測過多少次,每一次停留在自己的身邊都會想嗎?比自己想到的次數還要多嗎?
周輝月抱起虞倦,他的上半身也沉入水中,不在乎衣服被打濕,他說:“現在不會的。”
周輝月看似冷靜,實則瘋狂地剖析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原來的結局是周輝月不夠努力,而現在的周輝月會付出一切。
所以結局會改變。
有什麼落在虞倦的肩膀上,是冷的,是眼淚。
虞倦的眼淚再多,也無法填滿湖泊。周輝月的眼淚很少,填滿了虞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