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幾天,周輝月給紫金山莊的工作人員都放了假。醫生也確定虞倦的情況算得上穩定,至少不會在幾天內突然發生變化,加上周輝月可以很熟練地使用簡單的檢查儀器,遠程將報告傳給醫生即可,所以醫生也在年前離開。
偌大的紫金山莊,隻剩下虞倦和周輝月兩個人,每天走下樓,踩在木質樓梯上,都能聽到很輕的回音。
虞倦沒有因為人少而覺得寂寞,他發覺自己其實沒什麼變化,還是很習慣遠離人群,隻是周輝月是特彆的那個,不屬於人群中的任何一個彆人。
除夕那天,虞倦從早忙到晚,好像做了很多,但具體說起來,又好像什麼都沒做。年夜飯是周輝月做的,他負責選菜;對聯是周輝月貼的,虞倦在遠處指導有沒有貼歪;煙花是周輝月搬到後院的,等待燃放。周輝月說一個家庭中本來就各有分工,每個人都做自己擅長的部分,效率更高,而周輝月湊巧從小做慣了這些,所以由他來做比較好。
虞倦聽了,覺得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除夕的夜晚,兩人拍了很多照片,成為周輝月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舊照。
在此之前的一段時間,虞倦覺得周輝月很奇怪,這個人從不拍照,所以沒有留下多少過去的回憶,手機裡卻有很多自己的照片。有些根本不好看,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比如睡覺時亂糟糟的頭發,沾了顏料的手指,打瞌睡時的側臉,還有捕捉到的動態畫麵——模糊的,像一叢綠的眼眸。
周輝月說很好看,值得紀念,虞倦沒辦法刪,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強迫周輝月和自己拍下很多合照。
照片中的周輝月看起來很英俊,也不排斥鏡頭,不知道為什麼之前都不拍。
虞倦以此為靈感,畫冊中又多了一幅畫,但草稿修修改改,推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沒畫完,總覺得畫的不好,沒有現實中的周輝月一半神韻。
過完年後,天氣轉暖,虞倦和周輝月去不愚山轉了幾圈。紫金山莊的工作人員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除了幾個負責紫金山莊內部事務的,大多人是為了開發不愚山的工作而來。周輝月的母親生前就想要開發不愚山,但她去世太早,還未來得及開始,周輝月回到白城後,得知她當年的計劃,打算完成她的遺願。
不愚山深處有一個小村子,槐樹下坐了一位年近九十的老太太。劉奶奶滿頭白頭,卻很有精神,口齒流利,不知為何錯把虞倦認成十幾歲的少年,說他很有福相,可以長命百歲。
虞倦心下很遲疑,沒說話,周輝月聽後似乎心情很不錯,朝老太太道謝。
不愚山不能久待,過了元宵節,虞倦和周輝月離開了這裡。汽車駛離這條在群山中蜿蜒的路,虞倦看到車窗邊飛過的蝴蝶,一瞬間想起來時見到的飛蛾,不知道在這麼冷的冬天,它能不能活下來。
活下來吧。虞倦想。
*
春日的一個午後,虞倦開著窗,構思還未畫完的一幅畫。周輝月的眼睛形狀狹長,
輪廓很深,瞳孔漆黑,深不見底,是很特彆的好看,畫筆很難描繪。
虞倦想了半天,眼前浮現出周輝月的臉,靠得那麼近,眼瞳裡倒映著自己,下一秒就會接吻。
虞倦提起筆,想要記錄下這一秒的感覺,卻越發困倦,困得他睜不開眼。
很忽然的,虞倦在畫室中暈厥,畫筆從他的手中跌落,很輕的一聲,與時刻檢測他心臟狀況的儀器發出的刺耳警報聲相比不值一提。
幾分鐘後,虞倦被送入急診室。好消息是,並不是最危險的情況,還不需要急救。壞消息則是這大概會強行成為虞倦生活的一部分,他必須要適應這種昏睡到近乎暈厥的程度。
虞倦頻繁地住院,檢查身體,服用藥品,使用各類醫療器械。不同的醫生為他會診,虞倦有時候都累了,但陪診的周輝月永遠很有耐心,回答了一百遍的問題,在重複第一百零一遍時還是同樣精準。雖然醫生從未當麵表達過病人無藥可救,但後續都沒有好消息傳來。
虞倦在醫院裡待的無聊,他想做點更有價值的事,就像當初作出的那個決定。
他對周輝月說:“病房很大,你把我的畫具拿來。”
周輝月三言兩語轉移了話題,邀請虞倦和自己一起看電影。
這是個與原來完全不同的世界,經典電影不計其數,更何況是各類佳作,短時間是看不完的。虞倦的意誌在周輝月這裡總是不太堅定,輕易會被帶跑,於是打發時間的方式成了電影,讀書,拍照。偶爾周輝月願意給虞倦一支筆,讓他打點草稿,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看完電影後,虞倦有時候懶得打字,就口述影評,由周輝月代為上傳。
虞倦上傳的影評雖多,但回複最多的卻是《最後一吻》的那條。
評論分為三類,一類是讚同虞倦的看法,覺得這部電影也沒那麼差,隻是導演的奇思妙想太多了,劇本未經打磨,特效又過於廉價,才會造成誤解。另一類是攻訐虞倦的品味低劣,或者是導演的親朋好友,所以故意利用自身影響力為垃圾電影背書。第三類則是最多的,又相信愛情了。從虞倦的影評可以看出,他是個理智冷淡的人,脾氣似乎也不大好,遇到難看的電影批評起來很是毒舌,毫不留情,但這樣一個人也會因為男朋友喜歡而給一部電影打感情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周輝月每次登錄評分網站,都會看到《最後一吻》下的新增回複,當然也有覺得虞倦是拿男朋友當借口的。
有一次他問:“怎麼不說是我喜歡?”
虞倦伏在周輝月的腿上,耳朵被硌的有點疼,很想抱怨這個人的肌肉為什麼這麼硬。但枕頭再軟,隻要周輝月在他身邊,虞倦還是會不自覺地靠近。
虞倦似乎不大耐煩,覺得周輝月的事很多,但還是坦白解釋了:“不想他們攻擊你的審美。”
又多加了一句,像是掩耳盜鈴:“又要吵架。”
周輝月好像是笑了,他的手臂很有力,可以輕易托起削瘦的虞倦,吻他的眼睛。
*
經過一段時間不短的治療,虞倦的病情並未好轉,一步一步向藥石無功的方向發展,或許是今天,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一個月後,也可能會在半年,總之誰也不知道那個結局會在何時降臨。
虞倦是不太願意在醫院待著,他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很高,醫院再舒適,也會有難以避免的消毒水味,冰冷的氛圍。彆墅離醫院又很近,精神稍好一些的日子,他還是回去住。
其實無論在醫院還是在家,大多數時間虞倦都是在睡,在休息,減少活動,因為心臟無法維持他的健康和活力,他隻能這麼活下來。
但無論什麼時間醒來,虞倦睜開眼,周輝月都在自己身邊。
最開始隻覺得是湊巧,後來才知道不是。
有一次,虞倦又從夢中醒來,他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看到合著的窗簾,些許光亮透過縫隙,在地毯上倒映出一道很細的光線,但判斷不出準確的時間。
被子裡有另一個人的熱,是周輝月向虞倦分享著自己的體溫,很自然地溫暖虞倦。周輝月坐在虞倦身邊,半靠在床頭,被子搭在腰腹間,一動不動,正在和人通話。
虞倦才慢半拍地意識到,是自己睡得太沉,周輝月在他身邊做很多事都不會醒。
杭景山的情緒激動,質問著什麼:“周輝月,最近在乾什麼,我以為你不信那些!”
周輝月的聲音壓得很低,作出回應:“你彆太大聲,會把虞倦吵醒。ˇˇ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杭景山似乎拿周輝月沒什麼辦法,好一會兒L,他才說:“你當時那麼說,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現在我真覺得你瘋了。”
周輝月“哦”了一聲,對這樣的評價也毫無波瀾,隻是說:“是嗎?”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片刻,杭景山說:“衷心希望虞倦能夠痊愈。你找我的事……我會幫你問問。”
周輝月說:“謝謝。”
電話掛斷,周輝月將手機放在一邊,虞倦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但是能聽到周輝月的喘息聲,在這樣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明顯。
就像是受傷了的人,卻不會流淚哭嚎的,所以隻有喘息。
虞倦的心也在顫抖,他是不太會說謊,也不怎麼會騙人,但也有擅長的事。
比如現在,他怕冷似的貼近周輝月,摟住周輝月的腰,像是一無所知,卻用體溫安慰著受傷的周輝月。
*
虞倦的病不能算是疑難雜症,是心臟病方麵的常見病曆。因為檢查出來的時間太晚,控製效果很差,僅此而已,沒有研究的必要。但這麼多醫生,這麼多醫院,願意提供治療意見,當然是因為周輝月付出了足夠多的錢。
但即使如此,似乎也隻能接受這樣的命運,等待希望渺茫的心臟捐獻者。
至少在原來的世界裡,原身沒有等到。
偶爾想起這些,虞倦會覺得多活一天都是賺到,他可以認命,又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虞倦睡的不好,但是很沉,他最近很
難醒,一天中大多時間都在睡,總是睡不夠。可能是睡的時間太多,有的時間,虞倦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他靠觸碰周輝月的存在來確定自己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