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力量很強大,這一晚,都市的氣息不再遙遠,它變得像是雞肉裡的香料一般沁人心脾,李霧在滿足裡入睡。
可後半夜就不那麼好過了,他糙慣了的腸胃承受不住一整盒全家桶的肉彈轟炸,跑衛生間的頻率極速上升。
岑矜眠淺,注意到他異樣,沒多問,備了一杯水、一粒藥放茶幾上,讓他和水吞下。
李霧滿臉通紅地應聲,再出來時,客廳裡已空無一人。
他彎腰服了藥,喝完整杯熱水,悻悻回到房間,思考著明天要怎麼向岑矜道謝和道歉。
可心裡還是飄忽的,像身下的床褥一般軟。
爺爺過世後,他第一次感到放鬆,從窪地的泥砂變成一縷雲絮,儘管環境全然陌生,如在夢中。
是夢也無所謂了。
至少他還敢夢到這些,不是嗎。
李霧昏沉沉閉目。
再次醒來,室內還黑乎乎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李霧當即翻身下床,趿上拖鞋,快跑出房間。
岑矜正在客廳吃早餐,她起床後就跟父親溝通過這件事,也將自己的計劃一一道明。
父親很是讚成與支持,立即著手推進,說下午就能給她答複。
見次臥門響,岑矜看過去,莞爾道:“醒啦。”
李霧點了下頭,昨夜的事讓他有些羞慚,完全不敢與岑矜對視。
“過來坐,”她非得提醒他想起:“我給你點了粥,養胃的。”
李霧一言不發坐到她對麵。
岑矜把粥碗揭開:“肚子還疼嗎?”
李霧趕忙搖頭。
岑矜淡笑,把勺子遞過去:“是我大意了,給你點這麼多,腸胃哪吃得消。”
“……不是,”李霧艱難啟唇:“是我吃太多了。”
岑矜舀出一隻蝦肉餛飩,吹吹氣,未抬眼道:“能吃就多吃,你是要多長點肉,這麼瘦。”
李霧也用勺挖粥,放進嘴裡。
粥有橙香,入口即化,完全燉透了,他立即吃下第二勺。
對麵女人沒了聲響,李霧揚眸,就見她盯著自己,眉目彎彎。
她沐在光裡,周身絨絨的亮了一圈。
李霧不自在地放下湯匙,任它陷進粥裡。
岑矜眨眼疑惑:“怎麼不吃了?”她了然一笑:“是因為我看你?”
李霧想說不是,好吧,是也不是。
岑矜解釋:“看你吃東西我還蠻開心的……嗯,也可以說是滿足……”仿佛接來了一個孤苦無依的遠房表弟,能在供他吃飽穿暖的過程中找回一些自我價值:“我不看了,你好好吃,多吃點,我點了兩份,不夠還有。”
李霧立馬埋頭喝粥,岑矜勾了下唇,垂眸解決自己的餛飩。<[[.-最快發]]/p>
他們互不打攪,餐桌上分外安寧。
岑矜胃口不是太好,吃了一半就將紙袋掩好,把包裝推至一旁。
她打開微信,老爸還沒發來消息,不知進展如何。
她改切到工作群,解除屏蔽。死寂了幾天的微信頓時熱鬨起來,有了生氣。
岑矜拇指往上刮動,瀏覽著那些被她拋卻腦後好幾天的消息,其間多次閃過吳複的網名,他與同事相談甚歡,將方案不徐不疾地推進。
婚姻的變故對他而言似乎隻是輕忽一搔,留不下任何痕跡。
她指腹一頓,點進去看吳複的資料,他已經更換頭像,不再是跟她出雙入對的情頭,朋友圈也有大半個月沒更新。
岑矜盯著他空白的狀態,神思漸漸遊離,視線也移到自己的指甲蓋上。
她數日沒去美甲,甲床邊緣已變得斑駁,就像她疏於維護的二人關係,等反應過來,已是痛不欲生的大片剝離。
情緒上來,岑矜睫毛不由顫栗,有如風裡單薄的小花。
考慮對麵還坐著個孩子,她不想過多流露自己的負麵狀態。
她飛快揚眸,望回李霧,少年還在喝粥,隻是喝粥,即使他麵前陳列了三樣色澤誘人的小菜,他也未嘗動一筷子。
岑矜說:“你也吃點小菜啊,光喝粥沒味道。”
李霧看她:“粥是甜的。”
他眼神真摯而誠實,岑矜很久沒看到過這樣的眼睛,那麼乾淨,那麼明亮,可以叫人聯想到許多動人的詞彙,星子、明鏡、雪澗、鬆枝上的光暈……這些都與他的經曆無關,厄運於這雙眼而言仿佛是蕩滌與洗禮。
“你眼睛遺傳了誰,媽媽?”她如是猜道。
李霧“嗯”了聲。
岑矜說:“一定很漂亮吧。”
李霧說:“記不太清了。”他的雙親,沒留下一張相片,母親的容顏也被光陰磨損,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
岑矜無意戳他痛處:“抱歉,我隻是隨口一問。”
“沒什麼,”李霧麵色平常:“沒關係。”
他重複著,第二遍也不知道是講給誰聽的。
岑矜靜靜注視著他:“李霧,以後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講,把我當家人,好嗎?”
李霧頓了下,頷首,同時也開口:“但我還是會還你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