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李霧有事回校,還奇怪屋裡怎麼一片漆黑,結果一開燈,就被靜坐在沙發上的少年嚇了一跳。
“你在乾嘛?”岑矜拍了下胸口,接而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他麵色黑沉,像陰天的石膏像,在那待了一個世紀,無法動彈。
聽見她聲音,他抬眼看了過來,眉目是種壓抑的黑靜,如深夜的海,風暴將至。
岑矜隨即看到茶幾上的黑大衣,有頃刻閃神。
與此同時,李霧緩慢地站起身來,嗓音喑啞:“解釋下吧。”岑矜跟他對視少刻,沒有吭聲,而後慢條斯理解大衣扣子,唇角荒唐地微撇一下。
“說話啊。”李霧聲音抬高了些,好像數九寒風掌來她臉上。
岑矜心生不適,脫掉大衣,掛好:“你心裡已經有結論了不是嗎,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李霧站在原處:“我沒有結論,我隻想聽你說。”
岑矜牙根微動:“隻是吃了頓飯。”
李霧麵露譏誚:“就在公司斜對麵,這次倒是不怕彆人多問了。”
岑矜眼中蕩出驚異的細小漣漪,不清楚他怎麼會知悉這些細節。
她微變的神態被他一網打儘,似無聲的證詞,李霧心痛到仿佛在強製與血肉分離:“他可以,我就不行。”
“你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個怪圈?”岑矜歪了下頭,長長地嗬氣,複而看回來:“我和周綏安隻是公事公辦。”
“公事公辦?”她不堪其擾的態度讓李霧開始尖刻:“衣服呢,衣服又是怎麼回事。”
岑矜:“他怕我淋雨,硬要給我的。”
“哦,”李霧勾了下唇,卻無一點笑意,整張麵孔冰湖般寂冷:“他那天也想借我傘,我都能拒絕,你不能拒絕?”
他語氣森然:“之後藏乾洗店,都不敢帶回家麼?”
“藏?”他的措辭令岑矜怒意上湧:“我為什麼要帶回來?”
“不就是不想被我看見?不是你心虛就是怕我多事。除了這些還有彆的嗎?”
岑矜心煩意亂,開始綁頭發:“看吧,我在好好跟你說,而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發泄般比平常多圈了兩道,頭皮都被勒得發疼。話落就往臥室方向走,不想再跟當前狀態的李霧展開任何對峙。
李霧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上臂,強擰回她身體,逼迫她看自己,似要將積壓一天的情緒道完:“我那天淋雨都要把傘留給你,你傘呢。你前一晚怎麼跟我說的?送完煙萬事大吉,結果當天晚上就跟他吃飯。明明都是可以拒絕的事情,你選擇不拒絕。放在我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可以肆無忌憚地拒絕,推開,發脾氣。我現在甚至覺得送煙就是個幌子,好讓你能繼續跟他暗度陳倉,如果沒發現這件衣服,你是不是還要再去見他,我是不是還要被蒙在鼓裡?”
少年鼻頭發紅,近乎哽咽:“最可笑的是,同個晚上我還等了你一夜,第二天還為了你一句話逃課,你說的對,我就是個傻逼。”
“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岑矜麵色刷白,難以置信地笑出了聲:“原來我在你眼裡這麼低級。”
“到底誰低級?有誰敢認為你低級,”李霧隻能一直不停地吸氣,抵禦自己那些要泫然脫眶的痛意:“我才是真正的低級,不會再有比我更低級的人了,像條狗一樣,把你的每一句話當聖旨,當天命,當信仰,隨叫隨到,配合你的時間,配合你的喜好,配合你的心情,不敢有一點怠慢,你對我笑一下都覺得跟又活了一次一樣。你在意周邊環境,在意彆人對你的看法,我就一點都不在意?你知道我室友平時都怎麼形容我麼,被包養,侍寢,家政奴,手機寵物,我知道他們是開玩笑,可我不是沒心的人,我聽了也會難受。”
岑矜雙頰僵緊,盯著他,輕描淡寫:“哦,真是委屈你了,高材生。”
她定定看他:“誰逼你這樣了?”又無辜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好像有重物狠砸下來,原本就存在的裂隙都粉碎了,破裂了,他的美好拚圖終究隻是拚圖,李霧潰不成軍:“是我,我自己選的。全是我的錯。”
他怎麼能怪她,怎麼會怪她。
一開始明明隻要被允許喜歡她就足夠了,就會慶幸和感激,可後來為什麼會改變,變得易於尖銳,易於憤怒,懼怕失去,懼怕孤獨,想去奢求同等的愛,需索可信的將來。
變化的是他而不是她。
是他親手把自己逼入了一個死局,跟自己作對,跟自己較真,在密林裡不斷地鬼打牆,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這一瞬間,方向感儘失,李霧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他恍惚起來,放開了岑矜,低靡得像團輕忽的灰煙,隨時要散儘。
岑矜見不得他這樣,心促促地跳痛著,想用兩隻手去牽拉他,確認他還是實體,尚存熱能。
才觸及他指節的下一瞬,李霧似被刺到般揚手避開,唯恐慢了退後一步。
岑矜哽住,目光驟暗,沒有再上前。
“彆施舍我了,你根本不喜歡我,”少年站在陰影裡,像個失血過多的人一般,麵色慘淡,用虛弱下去的聲音做著一些臨終前的悔告,“沒有周綏安也會出現彆的男人,可以讓你光明正大地介紹,相處,互愛,而我永遠不合格。怎麼才能趕上你,怎麼會這麼難,真的要跑不動了。
姐姐,不該喜歡你還逼著你喜歡我的,對不起。”
一席話畢,他恍若夢醒,大步往門口走去。
岑矜頭皮湧出陣陣麻意,追上前去。
砰!少年已摔門而出。
勁風掃來,岑矜被決然隔住。
李霧一刻不停地疾行著,淚流滿麵,劇烈地哭喘讓他脖頸與額角都青筋僨起,像個狠栽一跤渾身疼痛的孩子。
長這麼大,彆的苦都能咬緊牙關死扛過去,隻有她,所有的淚都是因為她,他真的不想再為她哭了。
“李霧!”
女人的呼喊奔襲過長廊,利箭般穿透他耳膜,李霧步伐微滯,而後狠揉一下左眼,頭也不回邁入轎廂。
轉臉一瞬,他從電梯門的空距中看見了外麵的岑矜。
她立在那裡,細瘦的一道,麵色木而淒,沒有再追來,隻是望著他。
李霧偏了下眼,又難以自製地看回去,直直地看。在頑抗還是在期待?他無從得知。
女人的眼神,似一種評判,一種遺憾,一種哀憐,一種謝彆,唯獨沒有挽留。
刹那間,李霧絞擰起眉,怕不經意釋放完他那些站不住腳的微渺尊嚴。可他還是撐不住了,雙眼再度洶湧,近乎麵目不清。
下一刻,門合攏。
鍘刀一般,徹底割斷二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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