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三合一)(2 / 2)

仙尊的遺願 穀幽 22286 字 10個月前

很不幸,那天晚上奚陵是和傅軒軼輪換著守夜的,出事的時候他恰好在休息,錯過了魔物難得的現身。

“我當時在布陣,沒來得及……”傅軒軼懊惱地捂住頭,道,“我懷疑那東西一直在我們附近觀察,不然怎麼會將時機掐得這麼好。”

奚陵沒有回應。

他抿著唇,看向了人群方向,那裡,好幾個人都驚恐地看著他。

——他們是那幾個眼睜睜看著同伴被魔物撕裂的修士。

非常倒黴的,魔物來的時候他們靠得太近了,因此完全沒來得及躲,被撕裂的同伴濺了滿身的血。

沾血意味著什麼?

他們不想明白,可又不得不明白。

又是一輪循環。

這一回,奚陵幾乎放棄了睡眠,日夜盯守著,想蹲到那魔物再次現身。

可魔物卻像是知道他在等它一樣,突然就銷聲匿跡,沒有一點動手的跡象。

奚陵到底不是鐵打的,苦熬了七天之後,終於堅持不住,在傅軒軼的勸說下休息了一會。

就這一會,悲劇再一次發生。

魔物再次出現、再次將人標記成為活著的死屍,奚陵和傅軒軼再次將人殺死。

奚陵近乎崩潰。

第三十天的時候,原先的一百七十三人,已經隻剩下不到二十了。

“師弟,那個人也已經死了。”傅軒軼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背對著他的修士。

奚陵點點頭,拖著刀,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屍首。

他已經徹底麻木,聞言慣性地一揮手,斬下了那人的頭顱。

鮮血噴湧,嚇得他指尖一抖。頭顱咕嚕嚕滾動,最後落在腳下,露出了滿臉的驚愕。

“為……

什麼?”

這人是個體修,

強悍的體魄使得他即使被斬了首,

也還能勉強開口。

奚陵沒有說話,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發白。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

他有時甚至懷疑,這是那背後的魔物故意給他的一場無止休的折磨。

故意讓他親手,殺死自己的同族。

“我……沒有……”

“你會……遭到……報應的……”頭顱怨恨地盯著奚陵,聲嘶力竭地吼,“你會遭到報應的!”

奚陵張了張嘴,數日滴水未進的嗓子乾涸到說不出半點話語,隻是撐著刀,緩緩地滑跪下去。

鋒利的刀身劃破了一點他的胳膊,奚陵感覺不到似的,機械地伸出手,在屍身的身上摸索,掏出了一枚玉佩。

——他要把這個帶給他的家人或者師門。

奚陵想,人死了,至少還要留個念想。

可是他一摸,卻摸到了還隱約跳動的心臟。

奚陵突然頓住了。

為什麼會跳動?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哐當——!

霜歿落地的脆響,奚陵燙手似的猛退了一步,隨後又重新上前,瘋了般撕扯起這人的衣服。

沒有……

沒有!

沒有屍斑,一個都沒有。

屍斑呢?屍斑呢!

怎麼會這樣……

驀地,奚陵想到了什麼,僵硬地轉過頭,傻傻地看向傅軒軼。

“哎呀呀。”傅軒軼挑挑眉,同樣驚訝地看著地上的屍體,“這個忘記處理了。”

奚陵覺得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

他愣愣的,不敢相信地看著傅軒軼,許久,才小聲問:“處理是什麼意思?”

乾啞的嗓音蓋不住他的哽咽,奚陵無助地癱坐在地,淚水決堤,一顆顆打濕了手裡的玉佩:“師兄,處理是什麼意思?”

“好難得呀,居然叫師兄了。”

傅軒軼俯下身子,托起奚陵的臉:“既然這樣,那我就發發慈悲,同你解釋解釋。”

他笑起來,小小的虎牙那樣靈動,可混在這滿地血腥中,卻讓人毛骨悚然地顫抖。

“意思就是,他根本沒被標記,是你殺死了他。”

“你知道嗎,其實將魔氣注入進人類身體裡,再封住氣脈,可以偽造出一種類似於屍斑的效果。”

“再略施一點小計,在那個人身上加一點點幻術,讓人感受不到他的心跳脈搏,乍一看,就跟死了差不多。”

“然後呢,你就會以為,那個人已經死了,為了防止他屍變,提前將他殺死。”

細細欣賞著奚陵淚流滿麵的模樣,傅軒軼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我可是研究了好久,真實到連我自己都看不出破綻呢。”

他在說什麼?

奚陵茫然地想。

為什麼他一句都聽不懂。

哦……他說,他這些天看到的屍斑是假的。

屍斑是假的,沒有呼吸和心跳是假的。

假的是什麼意思?

奚陵腦子已經懵了,又或者說,他已經隱約意識到這些話背後隱隱指向的那個可怕的含義,但他不敢相信,他隻能艱難地從這鋪天蓋地的信息之中找到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喃喃道:“魔……氣?”

傅軒軼怎麼會有魔氣?

“是啊。”

傅軒軼聳聳肩,“你看看,多可惜,難得你叫他一句師兄,他都聽不見。”

“你的小師兄啊,死了。”

“現在是我附身在他身上。”

奚陵也聽不見了。

他腦子好像變成了一片混沌。

怎麼會這樣呢。

他明明沒有受傷,怎麼會死,怎麼會附身……?

隨後,奚陵想起了進山那天傅軒軼不小心劃破的手掌。

奚陵忽然很恨自己。

……他為什麼要進山?

明明都知道檢測不到魔氣有問題了,他為什麼要進山?

小師兄……小師兄……

他還沒叫過他小師兄……

他還沒喝到冰蓮甘草湯……

師姐還等著他們回去,給他們做梅花酥……

奚陵哆嗦得厲害,因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而蜷成了一團,“傅軒軼”堪稱溫柔地拍拍他的背:“乖、乖。”

“這才哪到哪呢?”

他惡毒極了,奚陵的痛苦似乎帶給了他極大的快樂,嘴唇一張一合,笑吟吟地將更可怕的真相傾吐而出:“你要不要再來猜猜,有哪些人是真的死了,哪些人明明還活著,卻被你殘忍地殺害了吧?”

奚陵恐懼地搖搖頭,蜷縮著後退,“傅軒軼”也不在意,自說自話地開口:“讓我想想,岑旭我就沒有下手,還有……”

一個接一個名字從他嘴裡傾瀉而出,像奚陵一個接一個洗不掉的罪孽,他掙紮著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拽住了手,逼迫他清醒地聽完一切。

其實這些人本來就是“傅軒軼”要標記的,但他沒有,他故意留著這些人一命,就為了讓奚陵親手將他們殺死。

畢竟自己殺,哪有讓奚陵殺來得快樂。

他最喜歡這些人類痛苦的表情了。

“你這個瘋子!”

幾名幸存的修士突然衝了出來,打斷了“傅軒軼”的漫長名單。他們已經躲在後麵聽了很久,被這個魔物瘋狂變態的行徑駭得遍體發涼,眼下更是忍無可忍,直接動了手。

能活到現在的修士自然沒有弱的,數不清的法器齊齊上陣,將雪原照得眼花繚亂。這近一個月的憋屈日子彆說奚陵,就是他們也抓狂得不行,與其耗到最後莫名其妙變成個屍體,還不如轟轟烈烈地選擇戰死。

“傅軒軼”笑了,輕輕勾了勾手,衝在最前麵的修士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飛出去。

一直愣然出神的

奚陵像是驟然反應過來,抬手接住了那名修士。

但是已經晚了。

修士痛苦地捂住胸口,口中鮮血不停噴湧而出。

“奚……仙尊。”

臨死前,他緊緊抓住了奚陵,艱難開口,“彆聽他……胡說八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嗎?

可是就在剛剛,就有人說過,他會遭報應的。

奚陵垂下眸,輕輕將這人放到了地上。

霜歿刀是奚陵入門的時候,師父送他的。當時包括大師兄在內的所有人都很驚訝,不明白為什麼要給那麼小一個娃娃這樣煞氣逼人的凶刀。

但奚陵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並在僅僅五年以後,就將這刀耍得威風凜凜。

可這一次,奚陵第一次有了握不住這把刀的感覺。

師父曾經告訴過他,若有一天他拿不動霜歿,就說明他心不堅了。

他拖著刀,同“傅軒軼”戰在了一塊。

還是個半大少年的時候,傅軒軼最愛做的便是偷偷跑下山,聽山腳一位大爺將一些少年英雄的故事。

托他的福,奚陵也聽過一點。

英雄的出生千奇百怪,但都有一個不約而同的特點,那就是在關鍵時刻,能爆發出遠超平常的力量,救全部人於水火。

可惜奚陵不是英雄。

現實也沒有奇跡。

儘管他拚儘全力之時,的確有些出乎於“傅軒軼”的預料,也多多少少讓他負了點傷,但奚陵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奚陵同他打了近兩個時辰,最後身受重傷,精疲力儘地半跪在地。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傅軒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微笑著開口道,“其實隻要是屍體,都能變成我的魔屍。之前那些中途被殺的人之所以沒有屍變,隻是我沒讓他們屍變而已。”

說罷,他揮了揮手。

腳步聲整齊劃一,隨之顯現的,是一個接一個之前被奚陵殺掉的人。

一個不少,一個不剩,就像是在嘲笑他,他之前做的一切全都是無用功,甚至阻止不了這些人變成怪物。

“謝謝你陪我玩了這三十多天,我很開心,就獎勵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如何?”

說罷,他探手,指尖出現了一隻小小的,半透明的魔蟲。

——這是“傅軒軼”神魂的一部分,也是奚陵嘴裡所謂的“標記”,隻要將這蟲子放到奚陵的身體裡,很快,奚陵就會成為他眾多魔屍的其中之一。

奚陵沒有掙紮。他也沒有力氣掙紮了。

然而,魔蟲爬行一圈,卻又原地爬了回去。

“?”

隨後,魘蛟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小怪物,難怪,難怪。”

他就說呢,奚陵方才同他鬥了那麼久,又受了那麼多傷,按理來說早就該被他的魔力侵蝕轉化了,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害得他還要分一點本命神魂出來,對“傅軒軼”

這具身體的控製力都下降了。

其實下降一點倒是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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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會出現死後神魂不滅,搶奪身體的情況。

這個叫傅軒軼的小東西神魂就相當了得,當初費了他好一番功夫才弄死,幸好年紀尚輕,不然假以時日,恐怕他都對付不了。

這樣想著,他眼角彎彎,笑了起來,為自己毀掉一個天才感到無比歡快。

然而就在這時,腦中驟然一陣劇痛,“傅軒軼”痛苦地捂住了頭。

這種劇痛不是來自於身體上的,而是來自於正棲息在傅軒軼靈台之中的,他的神魂。

魘蛟直覺不對,掙紮著想要脫離這具身體,但有一股力量強行摁住了他,他動彈不得。

片刻後再睜眼,傅軒軼的眼神已經變了。

他低頭,看了看傷痕累累的小師弟。

他開不了口,修為不濟魂力有限,短暫性地控製身體就已然是他的極限,就這還要多虧當年太調皮嚇著了小師弟,被大師兄強行抓去練了一個月的魂,這會到了關鍵時刻才能勉強發揮點效用。

傅軒軼輕輕摸了摸奚陵的頭。

被摸頭的時候,奚陵正在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有那麼一瞬,他是有些慶幸的。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麵對自己罪孽深重的現實了。

但是預想中的死亡遲遲沒有到來。

他感覺到有人摸了摸他的頭頂,奚陵有些懵,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隨後,一隻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有劍鳴聲響起,悠揚清雅,如皓月當空,飄逸卻又淩厲。

……發生什麼了?

茫然之際,眼前的手無力滑落,他愣愣地看著,看見小師兄的本命長劍,插在了他自己的胸口裡。

周圍的魔屍隨著操控它們的神魂的重創齊齊倒了下去,一瞬間,四周可怕的安靜。

一天兩天,日月輪轉。

腳邊的枯樹都被風吹得換了許多姿勢,孤身一人坐在無數屍體中間的奚陵卻始終一動不動,緊緊抱著傅軒軼的屍體。

直到仙盟的人找了過來。

後來的某一天,奚陵自噩夢驚醒,被不放心守在床邊的某個人抱在懷裡。

“我會遭報應嗎?”

他喃喃著,腦中反複回響起之前那個死在他手下的修士的聲音。

“不會。”

抱住他的人斬釘截鐵,重複著他曾說過無數次的話語。

“這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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