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五州出了大事。
新開的糕點鋪子人聲鼎沸,長長的隊伍從街頭一路排到了街尾。
一道黑色的身影立於其中,肩寬腿長,身材高大,在這個普遍身高堪憂的小城中,鶴立雞群般格格不入。
看得出這人精心打扮過,一身裝扮看似樸素,仔細一瞧,處處暗藏心機。
黑色勁裝花紋暗繡,裁剪講究,布料珍貴,走動間衣擺飄逸,影影綽綽露出低調奢靡的金絲走線。高高束起的長發更是用心良苦,乍一看簡單隨性,實際調調改改許多次,須得用上好幾種手法才能固定,有種灑脫劍客的俊逸。
普通人這麼打扮,都能立刻好看三分,更何況這人的皮囊本就出彩,一雙獨特的暗金色眼睛淡然沉靜,剛一出現,就吸引了半條街的注意。
若是往常,遇到這樣的人物,人們少說也得駐個足,欣賞讚歎一番,但是現在,也就是剛開始抬眸多瞧了幾眼,隨後便又低下頭,繼續熱火朝天的討論。
這倒也不奇怪,近段時間的五州,基本哪哪都是這樣的景象。
至於談論的重點,繞來繞去,都繞不開兩個字——仙盟。
“聽說了嗎?又退出了一位仙尊!”
近段時間裡,類似的話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有人說,仙盟的統治要結束了。
剛開始的時候,對於這樣的說法,人們都還嗤之以鼻。
從魔氣降世伊始,到現在重歸和平百餘年,仙盟已引領了人族三百年的時間,雖說自災難結束以後,斷斷續續的一直有些齷齪事傳出,但每一次,卻也都能有驚無險地度過,並在事後將消息全盤封鎖。因而對於絕大部分消息並不靈通的普通民眾來說,仙盟算不上好,但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彆大的問題,大到他們不得不推翻的地步。
可話是這麼說,不知什麼時候起,風向卻漸漸發生了改變。
說到這個,還得追溯到一個月前,清蕪仙尊殺上仙盟。
清蕪仙尊是何許人也?對於災難過後出生的新一代而言,兒時故事是他,年少書本中是他,成人以後,有靈根能修行的畢生目標是他,不能修煉的,茶餘飯後聽書看戲劇也還是他。
也因此,當知道了清蕪仙尊的經曆以後,事情很快發酵起來,在五州各地掀起軒然大波。
這大概是仙盟曆史上經曆過最大的一次輿論風波,不過他們的反應倒是也快,沒兩天就推出了幾個灰頭土臉的倒黴蛋,宣稱是手下人所為,與仙盟自身無關。
封鎖消息,找人替罪,再不走心地道個歉,事情徹底翻篇。仙盟這一套向來熟練,從前許多次,也都十分順利地解決了所有問題,他們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甚至包括關注著此事的其他人,也都這樣以為。
可是沒有。
從前稍稍出手就能壓得下去的流言不僅沒少,反而愈演愈烈,拔出蘿卜帶出泥,舊日罪孽重提不說,還另外傳出一個勁爆訊息。
——仙盟私下製
造半魔。
關於這個,聽說仙盟想儘了各種辦法,意圖抓到最初泄露之人。
可惜,不但沒有成功,對方還分批次拋出了一個又一個證據,剝奪了仙盟最後一點狡辯的可能。
這可是喪儘天良都不足以形容的大罪。
一隻半魔的誕生,首先要犧牲數位無辜的女子,孕種的製造,又得先有一片魔域,而魔域的出現,更是不可避免的,會伴生出一些魔物。
魔物的天性是什麼?殺人。
這件事的傳出,基本算是給仙盟判了半個死刑。
當然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直到這時,依舊有不少人覺得,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仙盟的根本。
最多不過是高層全部換上一批,再把魔核交出來,不讓他們再有繼續傷天害理的可能。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完全超出了掌控。
有人開始退出仙盟。
剛開始,走的還隻是一些對仙盟失望的普通修士。
隻是些嘍囉而已,對於仙盟這個龐大的群體而言,委實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突然有一天,數位有頭有臉,從百年前戰場中退下來的前輩大能集體退盟。
這些人一走,那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連帶著他們的徒弟手下乃至朋友一起,演變成了一場浩浩蕩蕩的離開。
究竟走了有多少,除了仙盟自己無人得知,但保守估計,至少五分之一。
這已經是非常可怕的一個數字,畢竟仙盟的組成裡,有相當大一部分都是同進同出的世家大族。
再然後,是玄裕宗公開喊話,他們將同仙盟不共戴天。
這可是從不站隊,向來低調沉穩的玄裕宗。
儘管喊完這句話以後,玄裕宗就又消寂下去,再沒有一點消息,卻也足夠讓人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要變天了。”
好不容易排完了長隊,熱熱鬨鬨的閒談也進入了尾聲,一個書生這樣開口,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引得周遭人下意識湊近了一些。
而後,便聽此人語氣凝重,麵色十分嚴肅:“仙盟最近……可能在練兵!”
“啪嗒”——
連正忙得不可開交,勤勤懇懇分裝糕點的店家聽到這話,都一下驚掉了手中的夾子,震撼地插話:“不會是要打仗了吧?!”
“這就不知道了,也隻是聽說仙盟將分散在外的戰修都召集了起來,猜測而已。”
“切——”
一聽是猜的,眾人很快噓聲一片,店家倒是還附和了他一下,搖搖頭道:“就希望這些修士們打架,彆殃及到咱們凡人就行。”
“來,您的糕點,拿好啊。”
下一個排隊的人很快走到了麵前。
仍舊沉浸在家國天下,店家心不在焉得十分明顯,直到一個聲音響起,醇厚帶點慵懶,煞是好聽:“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三個不要,其他都來一份。”
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句和前麵的不太一樣,很溫柔,摻著掩不住的笑意:“這個再多來一份吧,他沒吃過,應該會很喜歡。”
難得來這麼大一單,店家下意識抬起眼,然後便是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喲,公子長得可真俊啊。”
這話顯然取悅到了男人。
挑了挑眉,男人從他腰間精心搭配的錦囊中多摸了塊碎銀,當做心情好的小費。
這讓店家頓時笑得合不攏嘴,習慣性地同男人也聊起閒話,不過這人似乎對打不打仗的並不感興趣,從頭到尾沒怎麼回應,隻在店家問及怎麼看待仙盟時,才慢悠悠答了一句。
“當然是都殺了。”
“啥?!”
夾子又一次掉落,店家人都傻了,才聽這人不緊不慢地補充:“哦,你彆誤會,我是指那些製造了魔域的人。”
這倒也是,那些人作惡多端,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抹了把莫名出的冷汗,店家也不知道為啥突然就有些緊張,大概是對方的身高太有壓迫性,而他說話的語氣又過於理所當然,好像仙盟的下場如何由他決定。
“我道侶說了,因緣果報,他們作惡多端,報應是遲早。”
而後突然語調一轉:“看,我道侶給我包紮的。”
“?”
話題是怎麼轉到這兒的?
店家正奇怪呢,心說仙盟關你道侶什麼事情,眼前便猝不及防多了隻手,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卻見寬大的手掌之中,一道薄薄的繃帶緊緊纏繞著。
平心而論,包紮得的確不錯,就是隱隱有些皺了,瞧著像是無意識摸了太多次導致的。
之前其餘客人說話的時候,這人一直興致缺缺,好像仙盟生死存亡這麼大的事,在他這裡甚至不值得掀掀眼皮,這會卻突然精神了,尾音都不自覺揚起。
可他也沒等店家回應,又將手縮了回去,十分有病地來了一句:“算了,你一看就沒道侶,應當欣賞不來。”
說完這句,男人在店家憤怒的眼神中拎著糕點揚長而去,他買得不少,拎卻隻拎了兩份,見狀,店家在罵街與叫人之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憋屈地選擇了後者:“公子!您東西不要啦?!”
“往南二十裡,玄陽山莊。”
桌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塊銀錠,見狀,原本還有些氣憤的店家重新眉開眼笑,心道這山莊膽量真不小,竟敢和大名鼎鼎的玄陽門用同一個名諱,隨後突然意識到,他好像也沒有問這個男人的名諱。
“等等——公子,您叫啥啊!”
聽到這話,離去的步子突然停頓。
也不知道一個名字為何需要這麼久的思索,這人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
“白修亦。”
“名字還怪好聽……”
嘀咕了一句,店家繼續接待下一位客人,隻是賣著賣著,忍不住向後麵的客人問道:“不知您家中可有女眷尚未婚配?”
遲疑片刻,又補充:“男眷也行
。”
差點連客人都沒了。
*
山莊廣闊,到處都是修士在排練布陣。
白修亦拎著糕點行走其中,一路得到了許多問候。
“仙尊回來了?”
白修亦點點頭:“嗯。坤位的靈氣排布還不夠穩,可以再加一點。”
“氐昴仙尊!”
白修亦回笑:“辛苦,坎位那邊的陣石可以拿掉一塊,這樣更穩定持久。”
一邊回應,一邊簡單指點,白修亦的話語總是一針見血,三言兩語就解決了眾人的問題,這對他來說是非常輕鬆的事情,如同喝水吃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對於現下實力地位已經遠超從前的昔日戰友而言,卻止不住的滿心震撼。
“不愧是當年的第一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