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的感慨,在白修亦離開後的各個角落出現。
白修亦對此並不清楚,事實上,他現在也很感慨。
“白哥白哥,你說的那個劍陣,陣眼還是不穩!”
一個身影快速跑來,臉上嘴角已經揚了好幾天還未下降,來人笑容憨厚,完全看不出此前劍指白修亦時的冰冷嘴臉,剛一靠近便齜著大牙,求白修亦過去指點。
“指點可不敢當,畢竟我隻是個一無是處,除了臉什麼都沒有的廢物小白臉。”白修亦挑了挑眉,抱胸看著態度大變的紀琛。
和奚陵那邊畢恭畢敬的下屬們截然不同,白修亦和他隊員的相處方式完全是另一個畫風,用某知名老古董尊勝老祖的話來說,那就是沒大沒小,毫無體統。
這一點,從他們的稱呼就足以看出,他手底下的人,基本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剛入隊的時候態度拘謹,然後要不了半個月,便一口一個白哥,再聽不到仙尊二字的蹤影。
哦,還有些特彆熟悉的譬如梅文朔,直接連哥都沒有,日日直呼大名。
果不其然,紀琛完全不將白修亦的玩笑話當一回事,一邊念叨著“白哥你可真記仇”,一邊直接上手,推著人就往外走。
此時距離他身份暴露,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
那一日,雖然無視了他吹吹手的要求,但奚陵還是給他小到看不見的傷口簡單包紮了一番,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為白修亦編造了一個意外得救,花了百年時間修複身體、重新修煉的謊言。
白修亦第一次知道,他家從不撒謊的小陵,說起瞎話來竟也有模有樣,頂著一張認認真真的臉,臉不紅心不跳地鬼話連篇。
若是往常,麵對這樣不一樣的奚陵,白修亦說什麼也要靜下心欣賞欣賞,可事實卻是,奚陵開口的時候,白修亦居然少見地緊張了。
那日紀琛讓他報上名來,白修亦遲遲未答,心中卻閃過許多應對方法,包括但不限於死不承認、裝傻充愣,甚至連轉身逃跑都有考慮在內。
可不管哪一種,直接承認自己身份這一條,似乎都不被白修亦包含其中。
說白了,他根本想都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找回從前
。
原因有很多。一部分是時過境遷,再想找回原來的人太難太難,不過這最難的一點,反而陰差陽錯地達成了,某種程度上來講,倒也是托了奚陵的福。
一部分是因為轉世後的身體完全不同,謊言很容易被戳穿。
——轉世重生逆天而為,這並不是一件可以宣之於眾的事,神明對於玄陽門的恩賜,也屬於玄陽門門內密辛,這也是那日去往神殿廢墟之時,白修亦為什麼隻叫上了奚陵祁旌以及徐雁竹的原因。
還有一小部分,則是一點莫名其妙的近鄉情怯。
這種感覺和他轉世後第一次去見奚陵時有點類似,但又並不完全一樣,後者更興奮激動一點,前者的話,更多還是一種不真實。
他居然又做回白修亦了。
老實說,直到現在,白修亦也還是有些恍惚。
哪怕是關於未來最樂觀的推測裡,他都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對此,一個路過的隊員聽聞,拍了拍梅文朔的肩膀:“白哥說他緊張。”
梅文朔:“哦,你白哥放屁呢,成天這樣,臭氣熏天的,習慣就好。”
“嘶——”
反手就是一肘,白修亦幼稚地捅了把梅文朔腰間軟肉,十分後悔和這個混蛋談心,末了又覺得不對,明明就是這家夥先跑過來,問他重新變回白修亦,有什麼感想的。
“生門死門對調,季海,你去坤位,把紀琛換上來。”
嘴上說著指點不了,白修亦身體卻十分誠實,麻溜地跟了過來,還在這裡遇到了已經外出兩天的梅文朔。
結果遇見了還不如沒遇見,說話忒欠揍。
不過的確,事情遠比他想象的簡單。
本就是百年未見,相貌發生一點改變簡直不要太常見,彆說和上一世變化不大的白桁,就連很多舊日老友,不少也已天差地彆,需要分辨許久才能認出。
也因此,眾人沒怎麼質疑,就接受了白修亦連眼珠子都變了個色的事情。
至於他原本所擔心的其他問題……
看看眼前這幫傻樂的隊員就知道了,完全沒有出現。
他和奚陵的這些舊友可不是這幾個月遇到的那些小輩及仙盟廢物可比的,能和他倆並肩作戰,本身就在修士中實力靠前,又經過百年時間的沉澱,修為眼界更是數一數二。
若真有心想查,無論是骨齡、修為,甚至是轉世後的一些人際關係,白修亦其實哪哪都是破綻。
但是沒有,連質疑都沒有。
白修亦將此歸功於他們對清蕪仙尊的信任,梅文朔卻欲言又止。
“有沒有一種可能……”
語氣十分誠懇,梅文朔臉色很有些一言難儘:“是因為你……呃,獨特的氣質?”
原本是想說太欠,但在白修亦笑裡藏刀的目光中,梅文朔到底還是屈辱地改變了說法。
白修亦說自己緊張,但就梅文朔那日所瞧,他可半點看不出這家夥有任何緊張的跡象。
先是看似矜持,實則一臉妖妃相地讓奚陵給他看不見的傷口包紮,得到回應以後更是不得了,即使已經刻意壓製,梅文朔還是看出了他環視全場時那隱晦的得意。
就這欠嗖嗖的勁,說實話不用驗證,熟悉他的隊員們直接信了一半。
加上另一半對奚陵的信任,若還能對白修亦產生懷疑,那才是真的奇怪。
更不用說,當手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湊過來時,白修亦還連忙舉起手,告訴他們哭可以,但不能弄臟了他家小陵給他包紮的爛布條子。
這實在太“白修亦”了。
把手下們噎到淚流了一半,不知當哭不當哭很白修亦,很快挑起氛圍,將眾人從傷懷中轉移很白修亦,而在事後,不動聲色將隊員們都關心了一遍,還順帶還解決了小部分人的困擾,也很白修亦。
這些都不是偽裝能裝得出來的東西,當白修亦自然而然做出來這些之時,一切懷疑也就隨著他的言行一起,消散在了風裡。
不過,白修亦自己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見梅文朔半天不答,索性也不問了,反正這人狗嘴裡也吐不出什麼象牙來,抬手又捅了一下他腰間軟肉,然後反應迅速地躲開反擊,才道:“你事情辦完了沒有?早點解決,省得我還要出去給小陵買糕點。”
聽到這話,梅文朔頓時正色許多。
“差不多了,也就這幾天。”
外界最近出現了很多聲音,最多的一種,便是關於是不是要打仗的猜測。
怎麼說呢,其實是也不是。
他們的確是準備要對仙盟發起圍攻,但仙盟開始練兵,卻其實跟這沒什麼關係。
這些天裡,除了他們,其實還有一些自發聚集起來的民間組織,一直在朝仙盟施壓鬨事。
這幫勢力名為清穢幫,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要仙盟交出魔核,停止製造魔域。
對此白修亦並不意外。
一旦涉及到魔物,對於全人族來說都是懸在頭頂的利刃,肯定有人會坐不住,白修亦費儘心機將仙盟惡行宣揚出去,目的除了揭露仙盟罪行,其實也是在等這幫勢力的出現。
果不其然,仙盟根本不願意放棄他們造神的計劃,拒不交出魔核的同時,還開始對清穢幫下手,意圖以強勢手段,直接清掃阻礙,而也果不其然,清穢幫求助到了玄裕宗這邊。
前幾日玄裕宗宣布和仙盟勢不兩立,其實是白修亦的授意。
至於目的也很簡單,他要用清穢幫轉移仙盟的注意力。
畢竟仙盟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個還沒死透的神明殘魂,讓奚陵向死而生。
更不會想到,還有一個轉世重生的白修亦,能夠短短數日內便號召組織數百位地位超群的大能修士,為他們對抗仙盟。
白修亦要的就是這個意想不到。
一個清穢幫對仙盟而言不成威脅,一個清穢幫加玄裕宗,卻會讓仙盟多出幾分重視。
而在仙盟忙著對付清穢幫時,他們所要做的
,便是出其不意?[(,直接突襲。
他要打仙盟一個措手不及,要以最大的優勢,最小的犧牲,將這幫毒蛇扼殺在他們的窩裡。
想要做到這一點,速度便一定要快,拖得越久,變數就會越多,這也是為什麼,好不容易重新聚首,他們卻連一點寒暄的時間都沒有,上來便進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態之中。
“這幾天是多少天?給我一個具體時間。”認真起來的白修亦很是嚴厲,目光一掃,連遠處練陣的隊員們都站直了一點。
“三天。”
“哦。”一下又鬆懈下來,白修亦狀態切換自如,“那還行,小陵那時候應該能恢複大半。”
梅文朔一愣:“小陵恢複得怎麼樣了?”
聞言,白修亦的表情十分複雜。
梅文朔還是第一次看見白修亦臉上同時出現這樣多情緒,有開心有煩惱,有甜蜜有心疼,還有一點淡淡的……不自在?
“還行吧。”
滿腦子問號間,白修亦敷衍地回複了一句,便拎著尚有餘溫的糕點,起身走向了北側,那是後院所在的方向。
清風拂過,此處山莊也不知是白修亦從何時起如何搞到手的,廣袤清幽,環境相當不錯。
白修亦離開的背影挺拔修長,渡了層光似的,長發被風吹起時,說不出的俊逸瀟灑。
片刻——
梅文朔:“?”
不對啊。
欣賞到一半,梅文朔忽然皺起了眉。
這小子,怎麼好像比平時更好看了?
滿心疑惑,梅文朔還沒來得及想通,遠處攙扶著走來的兩道身影,就先打斷了他的思索。
他們是從後院來的,一瘸一拐,期期艾艾,一邊走一邊還在哀嚎,語調之淒涼情緒之悲苦,隔著十幾丈的距離,梅文朔都能清楚感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苦哈哈抹著兩行熱淚,一個人鼻青臉腫,怨念幾乎要化為實質:“是誰!是誰說清蕪仙尊操練時溫柔和善,被他訓上一天,定能受益終生的?!”
“嗚嗚嗚還有個紅衣服的說我倆都是廢物,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