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點了點頭,離開原地。
是夜,池水變得冰涼,月光像敷了層霜,玄微爬上岸,找到那片枯草地。
狐狸在那裡恭候多時,她背靠樹乾,注視著手裡一片銀杏葉。
玄微停在她跟前,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什麼不直接用魂魄來找我?每次都這麼大費周章,引人注目。”
“他不行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身體。
玄微化作人形,隨意盤腿坐下:“我知道啊,要你說。”
狐女虛弱一笑:“這是他的後代,今天淩晨酒精中毒,躺在路邊沒人搭理,快死了。”
玄微忽的不能言語,片刻才回:“你也快死了。”
她說:“我知道。”
“就你這樣自身難保的,還想撐他多久?”
狐女嘮家常般語氣輕鬆:“能救一個是一個咯。”
“就因為那個願望?”她傻得可笑,可玄微嘲諷她的**蕩然無存:“那句後世平安?”
狐女沒有說話,明顯在默認。
狐女痛苦地咳嗽起來,起身都困難,她緩而艱澀地發出聲音:“我這幾日一直在跟蹤他,也不知是他家中第幾代人,但模樣好像他啊。”
“我從小就跟他認識,那時我還是個小狐狸,他是藥師門下弟子,到後山采藥時看到了我。”
“我怕人,躲了起來,他把乾糧留給了我。”
“有肉,也有炒米,很好吃。”
玄微咽了下口水,她也有點想吃炒米了。
狐女並未留意她的反應,完全沉浸在回憶裡:
“後來他又來了,我們碰了麵,我還是躲著他,他卻依然給我留了吃的。”
“他聲音很好聽,乾淨的像山裡的溪水。”
“那次之後,我開始想念他。”
“所以第三次他來的時候,我咬了隻果子給他,跟他示好。”
“他有些意外,但還是笑著撿起來,沒有擦就吃掉了,好像那果子一點也不臟似的。他謝了我,說果子很甜。我覺得他是喜歡的,晃著尾巴要帶他去找更多,他跟了過來,那天,他一邊吃果子,一邊笑著和我說了一下午,說他學藝不精,師父並不器重,整個山裡隻有我對他最好。”
“他很苦惱,我想安慰,可我無法講人話。”
“後來,他學成下山,開了藥堂,娶妻生子。”
“我修為漸強,能夠化為人形,就去找他,我說了自己身份,他有些驚惶,可我把果子拿給他看時,他立馬信了。”
“後來我們頻繁私會,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但我也很開心。”
“可惜,沒多久,我們幽會被他家仆撞見,他很痛苦,坐立難安,我就追去殺了那人。”
“也是那天之後,他像變了個人,避我躲我,從此不再見我。”
“我怕他對我越發生厭,不敢打攪,但也不舍得離去,就在他宅周徘徊了數月。可這幾個月裡,都不見他找過我一次,我心灰意冷,回了山上。”
“之後我一直待在洞裡,都不知四季更迭。終於有天,他忽然來了我們曾經相識的那個地點。”
“他說,小狐狸。”
“我又驚又喜,躲在洞中,沒有吱聲。”
“他說,我知道你在,我們今生怕是無緣了,但我臨死前一定會去靈緣山上許願,下一世我們一定要成為愛侶,永結同心,那邊寺廟很靈驗,你等著我,這一世我們就不要再有往來了,可好?”
“我咬著牙,不敢哭出聲,隻偷偷點了頭。”
“那一天,就像現在,是葉落時節,整座山像是覆滿了金色的雪。”
“後來,幾十年,我都靠在暗處偷看他度日,他五十二歲離開人世。五十一歲那年,他失去了一個孫子,他悲慟至極,從此落下大病,我去山裡找藥,卻不知如何給他,因為怕違背我與他的約定。”
“不到一年,他似乎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就來了靈緣寺,我跟著他過來,看著他蹣跚走到池前,虔誠祈願,又拋灑下去,再回山下,不過兩日,他便離開人世。”
“我又哭又笑,為不舍,為重逢。”
“我揀走了他的硬幣,一直在等,他之後的每一世,有和樂美滿,有苦悶抑鬱,但都與我無關,我走不進他的生活,什麼都等不來。”
說到此處,她自嘲地彎了彎唇角:“那天找到你,我才知道,原來他根本沒有許那個願,原來早在那一世,他就已經在歲月流逝裡忘了我,忘了我們的約定。我於他而言,無足輕重,或許就是一場夢,轉頭皆空。”
玄微都不知從何說起,她覺得狐狸腦筋有問題:“那你還救他後代乾啥玩意兒,讓他自生自滅啊,這是他的命,你奄奄一息,還要逆天而行,這樣隻會加速你消亡。”
狐狸麵色慘白如紙,用僅存的力氣攥緊玄微袖子:“我求你……他一息尚存,還有活命機會,市中心的醫院大樓形如固盾,又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如今根本無法靠近,我也無法在附到其他人身上為他呼救,隻能來找你,隻有你知情,隻有這裡我才能進來,我隻有你了,你救救他吧,這是他當日夙願啊。”
玄微眸光漸寒,像一池深水。她站起身子,撥開她手指:“彆想了,我不會幫你。”
“這也是我的遺願,求求你,”她連哭的力氣都沒了,淚在臉頰風乾,折著月光,像一道經年累月都無法磨滅的疤痕:“我快走了,救人一命,功德歸你,這樣也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