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將玄微安置在自己一處私人山莊裡,地處東湖景區,山巒環抱,江水氳氣,四季更替,八方安寧,是極適合調息療養的好地方。
所以短短幾日,她也恢複原貌,變回冰肌玉骨的嫩麗少女,身上已經看不出一處血痕灼傷。
容顏能輕易複蘇,可情緒卻難以好轉。
妖神也有性情,也會有創傷後應激障礙。
譬如玄微,她就整天把自己關在小洋樓裡,麵無波瀾,少言寡語,對外界也是不聞不問,雙瞳似是蒙了塵。
貔貅擔心她情況,隔天就會來看看她,陪她坐會,聊幾句話,即便得不到什麼回應。
這樣過去半個月,貔貅又帶了一大袋零食來看她,女孩也提不起半分興趣,隻機械地往嘴裡塞,完成任務般填充著空落落的肚子。
貔貅坐到她身邊,也開了袋奶咖吸兩口,而後說:“錢沒了,還可以再掙,而且我昨天特地去查了下你賬戶,八位數也夠你吃吃喝喝好一陣了,雖然你殼裡確實都是巨礦,但沒辦法。我公司還有些從你那拿的沒來得及鑒定拍賣的東西,回頭我給你拿過來。重新開始,也不是不行。你看我不也是這樣,哪一段人生不是重新來過?不照樣風生水起,賺的盆滿缽盈。”
玄微恍若未聞,仿佛沉浸在一個隻能裹住自己的低氣壓結界。
她隱約聽見貔貅說話,卻聽不進去一個字,好一會才乍然掀眼:“你說了什麼?”
貔貅一頓,不再搭腔。
玄微沒有挪開目光:“阿貅,你知道我前生是什麼嗎?”
貔貅沉寂少刻,點了下頭。
“是什麼?”這麼多天過去,玄微第一次熱切起來,眼裡迸出光亮:“你能告訴我嗎?”
貔貅說:“還是龜。”
玄微吧唧坐回去:“……喔。”
她有點失望,但也因此鮮活了一些。貔貅不禁勾唇:“但是比現在厲害很多,你那時可不是普通妖獸,是頂天立地吞江嘯海的玄龜,雀頭龜身,黑紅相間,紅如赤焰,黑如峻川。《太玄寶典》裡有過關於你們的記載,說北方有滄海,滄海生玄龜,玄龜吐真氣,真氣化神水。天地之初,你們始祖的四根腿曾被女媧娘娘拿來支撐穹頂,天才不會掉下來,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她半信半疑:“很厲害嗎?”
貔貅頷首:“當然厲害。”
玄微一下泄氣,眼光跟被風吹滅的燭火一般黯了下去:“那我上輩子為什麼還混得那麼慘。”
貔貅先是詫異,而後蹙起了眉:“你都想起來了?”
玄微雙手拍拍頭頂:“那天打鬥,前世記憶突然一股腦全衝進腦子裡來了,擋都擋不住。”
她極輕地吐了口氣:“我還看見了一個男的……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她第一次見他,是在一艘商船上。
船在江上行,浪花翻湧,她潛在水底跟了一路,隻因聞到了裡頭的糕點香。
趁夜深人靜,時機成熟,她直接攀入船內,循著味兒去找廚房。
躡手躡腳走在回廊裡,那香味越發濃鬱了。
少女抬眼,肖想饞涎了幾個時辰的美味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她不由舔舔上唇,加快步伐。
快到門口時,她倏地駐足,因為聽見裡麵有動靜。
門扉半掩,她找了個刁鑽角度往裡窺望。
屋內隻燃著一盞暗燭,視野並不通明。
幾名男子背對著她,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身上長衫都乾淨鮮亮,不是官家名門,便是文人雅士。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們怎會現身此處?莫非也是半夜偷食?
看來今宵天時地利但人不和,是她失算。
玄龜決定改日再來,剛要掉頭,房內忽然傳出一聲砰響。
女孩受驚回眸,瞥到旮旯角坐著個男人,被他們堵在那。
方才立著的那幾位宛若人牆,擋住了他,她才沒看到。
男人一襲白衣,背倚著牆,唇角血跡刺目。
他昂著頭,麵貌峻挺,眼光明亮似利刃。他竭力想要站起來,卻又被中間一名男子一腳蹬回原處。
幾個人唯恐慢了地拳打腳踢,罵罵咧咧:
“不是會寫嗎?再寫啊。”
“真以為自己能飛出雞窩當鳳凰?還敢赴考,我看你就是自尋死路,給大爺當樂子來的。”
“瞧你那德行,多閱幾本書會寫幾個字著幾首詩就了不起?就能整天拿鼻孔看人?”
“……”
敵眾我寡,隻身一人肯定擋不住他們尋仇一般往死裡相欺的捶打。
血跡鞋印混淆,不一會,他白淨的衣袍滿是斑駁臟垢。
少女遠遠望著,指尖在門框上輕摳,驚異於凡人竟然這般凶殘狠毒。
被打那人神色逐漸木然,散漫垮塌在原處,似一叢破敗的雪雕。
他漆黑的眼瞳忽往門邊一斜。
他看見她了嗎?!
少女嚇得蹦開一大步。
男人微扯了下唇角,譏誚之色溢於言表。
房內動靜變大,罵聲響亮,不堪入耳。
他們無法無天,絲毫不畏自身惡行為人所察。
她心促促直跳,又一點點挪回去,扒門想再看看他到底怎樣了。
屋內,其中兩位施暴男人已經將他抬起,一人拎肩,一人搭腿,剩餘兩個橫眉冷目跟著,正往這邊走來。
她匆忙閃開,化形匿至暗處。
他們步伐急促,一直把他抬到甲板。她一鼓作氣爬過去,停在晦暗處留心他們動向。
他們竟要把他拋下江?
她驚怵望著這一切,那人是何大奸大惡之徒?怎麼可以這般趕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