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枚銅幣(2 / 2)

江水瀲灩,人世熙攘,不過一個陸岸的距離。

——

玄龜先前從未入世,行走在大街小巷,臉上新鮮勁十足。

方行簡見她對小吃興趣極大,買了袋酥黃獨給她,她取出一隻咬了口,外脆裡嫩,滿口生香。

她見內層雪白軟糯,口感甚佳,便好奇問:“這是什麼。”

方行簡垂眼:“煮熟的芋頭,好吃嗎?”

“好吃,”她滿眼欣喜,又取出一片揚高手:“你要吃麼?”

見她喜歡得緊,他直言,“你吃罷,我吃過不少回。”

女孩噘嘴,手不放下,還往他唇邊蹭,迫使他停足。

她玉指纖白,毫無雜質。多瞟幾下,方行簡有點眼熱,沒動。

玄龜有些失望,剛要垂手,腕突然被搭住,他低頭銜走,微凉的唇不經意擦過她指尖。

她如遇針刺,極快縮回手,看向彆處。

可男人傾身一瞬的畫麵卻嵌進她神思,哇嗚他好生俊朗啊。走了一路,都沒見到有比他更高大好看的男兒了,金相玉質不過如此吧。

方行簡將那片酥黃獨仔細品味一番,才道:“不知何故,用料都一樣,卻比我過去吃的都好吃。”

玄龜抿了抿唇,又扼製不住上翹。

行人都在看他們。

她套著他臟兮兮的寬大外袍,他隻一身白色中衣,是有些怪異。

方行簡領她去了成衣鋪,自己隨意選了件湖藍長衫,但遣老板娘給她尋套合身衣裙,緞料好的。

老板娘笑著應允,捉住小姑娘進去更衣。

除了方行簡,世間一切對玄龜而言都是生疏之物,她無法安之若素。

玄龜懼怕回眼,形色央求。他淡笑撫慰:“彆怕,就是給你換身衣裳。”

他焦灼地等了會,老板娘領她出來了,還未見人,就聽女人尖聲:“你家小娘子打哪騙來的呀——對穿衣一竅不通,卻跟仙女兒一樣。”

方行簡轉眼,再難移目。

她一襲嫣紅羅裙,似輕雲出岫。山花成了精,其間一朵剛巧墜來此處。

她局促立著,一時難以適應。

他腦中被她光芒耀得晝白,滿腹墨水在一刻間煙消雲散,隻得詞窮道:“好看。”

少女緊攥著裙擺,半垂著眉,拘謹扭捏到極點。

方行簡勾唇,也不知自己為何要笑。

付完錢,他們並排走出門去。

方行簡找到此地碼頭,隻問去汴京的水路要多久。

船夫道一天一夜即可。

他籲了口氣,放下心來,回頭看頭一回穿成這樣一路上都走得彆彆扭扭的小姑娘:“可惜我箱籠都在原先那艘船上,書沒了便罷,就是還得再備筆墨紙硯。”

女孩跟著他跑了一下午,也蹭了不少小吃,口味各異,但都很好吃。

是夜,他們找了間客棧歇腳。

方行簡訂了兩間廂房,安頓好她,他特意叮囑:“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等門一關,玄龜立馬在房內東摸西摸,跳上跳下,對人類的所有物品都無比新奇。

她瞥見一麵銅鏡。

她一步步走近,裡邊人影綽約,裙袂浮動,是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想起方行簡驚愕的眼神,以及他的那句傻乎乎,木訥訥的“好看”,不禁掩嘴嗤嗤笑了半晌。

她躺到床上,回顧著今日一切,恍若一夢,還是好夢美夢,她沉湎其間,不想醒來。

她回憶著男人與她說過的每個字,每段話,視若珍寶。

碼頭邊,他講什麼來著,說他有什麼東西還落在原先那艘船上。

玄龜豁然起身,蹦下床,竄去隔壁敲他房門。

裡麵人也沒問是誰,就開了門。他似乎已經歇下,隻合一身雪白中衣,頭發流雲一般披在肩後。

庭院裡月如積水,異常靜謐,偶有蟲鳴。

她愣了一下,問他:“你要睡了嗎?”

方行簡:“還沒。”

“你是不是有東西還在船上?”

他頷首。

“我帶你去取,”她狡黠一笑:“你想不想報仇?想不想嚇嚇他們?”

“嗯?”

他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被拽住,往院外狂奔。她手勁竟這麼大,堪比十牛拉車,耳邊風嘯眼下是她發絲揮灑,裙袂飛揚,不自覺笑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氣喘籲籲重回那片江灘,月牙高掛,漣漣隨波。

她目光炯炯看他:“你會怕嗎?”

“怕什麼?”

“我待要變回去,變成我本來的樣子,載你回那艘船上,你莫要害怕,好嗎?我不會傷你,你儘管放心。”

他麵色不驚,語氣也四平八穩:“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為何要怕?”

女孩兒笑出一口貝齒,忽往前衝刺,矯健躍入水裡。

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江麵安靜片刻,突地有水潺響,一丘島嶼緩慢浮出,荇草密花遍布其上。須臾,水聲嘩啦,水下伸展出一隻頭顱,她脖頸修長優雅,相貌似雀非雀,有赤鳳之態。她於高處睥睨,鱗羽若焰,在月下片片閃光。

方行簡不能言語,也無法動彈。

蔚為大觀,他於心底驚歎,神跡不過如此。

她將頭搭來岸邊,玉目委委屈屈:“你為何不說話?嚇著你了嗎?”

方行簡胸口起伏,心緒難定,最終搖頭道:“沒有。”

“那你敢摸我嗎?”她用快跟他人一般大小的腦袋往前一湊,險些將他拱倒:“你敢摸我就證明你不怕。”

方行簡握了下拳,深吸口氣,抬起臂膀。他手在半空懸停少刻,而後輕輕覆在了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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