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佳節,宮中觥籌交錯,笙歌鼎沸。(網down.)
幾位文臣象征性地喝了些酒,吃了幾樣點心便回到翰林院內奮筆疾書,秉燈夜戰。
周遭隻有草木窸動,花影散碎,流雲靜悄悄為滿月披上紗衣。
一位小內臣跌跌撞撞跑進廳內,被門檻絆了個狗吃屎。
方行簡擱筆,起身要去扶他。
小內臣拍著膝蓋起身,一抬眼見著是誰,驚慌失措道:“方大人!方大人,你府上出事了!”
方行簡麵色一凜,未告假便跟他去了宮門。
方行簡策馬回府,一路飛馳,衣袂翻湧。
一拐進巷口,便見正門前立了一圈人,對著家裡頭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方行簡眉頭緊蹙,拉拽韁繩,眾人聽見馬嘶,回頭看到來人,匆匆劈開一條道,直道,“方大人回來了!”
有女人聞聲,霎時嚎哭出來。
方行簡翻身下馬,走近人群,就見那聲淚俱下的女人手邊還攙著一人,是他的娘親,眼簾半垂,唇色慘白,似是丟了魂。
方行簡忙上前一步扶住:“娘,娘!你怎麼了。”
女人發瘋般捶他:“你養了個什麼妖孽在家裡啊,要把我們全家害死啊,你知道你養了個什麼東西在家裡嗎!”
方行簡胸口驟緊,一動未動,隻能反複問娘親是否安好。
幾位女眷一瞬齊哭,如喪考妣。
少刻,薑氏注視了會兒子,麵色才稍有好轉。她站起身子,用枯瘦的手揪住他衣袖:“兒啊……李、你夫人還在裡麵,生死不明啊……你得去看看……”
方行簡望著母親:“她呢。”
一巴掌甩在他臉上,薑氏熱淚滾滾:“你還問誰——?”
方行簡不置一詞,轉身邁入府內。
身後又是痛哭悲泣。
剛到院內,方行簡便被眼前一幕震怵,再難拔足。
磚地上橫屍無數,鮮血淋漓,有男有女,皆為家奴。他們均是穿喉創口,一命嗚呼,卻不見一枚銳器。
不遠處傳來女子驚怖的低泣。
一瞬的絕望如狂風巨浪,幾乎能將他掀倒。方行簡握緊雙拳,好不容易才能穩住身形。
他閉了閉眼,繞過那些屍首,大聲喚道:
“涴涴!”
他往裡走,足畔都是血水染紅的花葉,他不停叫她名字,一聲高過一聲,悲愴哀戚:
“涴涴!”
“涴涴!”
“涴涴啊!”
喚到最後,幾近哽咽。
女人哭聲漸止。
方行簡也停了步子,他眼前,是支零破碎的家宴,杯盤狼藉,月光泛著冷色,滿園淒神寒骨。
少女立於席後,將李語風背身狠按在桌麵,女人發絲淩亂,掩了一臉,她麵目模糊,完全失了往日體麵。她呃呃抽噎,如絞刑架上瀕死之人。
一見來人,她眼底登時有了光,滿是哀求。
“涴涴!”他再叫她。
女孩粉衣如瓣,不沾一絲血汙,隻是半垂著臉,麵色陰戾,對他視而不見。
方行簡動怒:“鬆手!”
少女終於看向他來。
頃刻間,她麵龐柔化,重回過往純淨之態,她放了李語風,衝男人飛奔過去。
裙擺被風鼓起,有如含苞待放的花,她一下撞進他懷裡。
方行簡曠如原野的胸口,瞬時被盈滿。
他兩手繃在身側,身形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在他懷裡憤憤嘟囔:“你是不是給我寫了信,她們把你信扣著不給我,還給我吃豬食,你為什麼不回來看我?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的……”
一滴清淚自左眼滑落,方行簡下顎顫栗,不聲不響。
良久,他終是抬起雙臂,將她緊緊擁住,密不可分,牢不可破。
——
翌日,方門慘案傳遍京城。
朝中奏疏彈劾方侍講者無數,有言他藏妖欺世,假以時日,會叫天下民不聊生,當初江怒一事興許就是這妖孽所為,並非神佑;也有惜才同黨為他說情,隻道他是被妖女迷了心智,以為美人在懷,當日才知真相,在兒女私情上雖有過錯,但才學是真,不能因此錯失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挨個料理好亡故家仆後事,方行簡告病家中,多日未去上朝。
他謊稱自己到場時,那妖怪已不知去向,奄奄一息的李家小姐就在眼下,他無暇顧及其他。
流光易逝,家中親眷逐步好轉,那夜陰霾也漸次淡去。
隻是,花團錦簇的汀蘭苑成了一片荒草園,無人再敢踏足半步。
立冬當日,皇帝龍體好轉,重回龍椅,把持朝政。
閉關修養時,他對方家事也有耳聞,可時日良多,一掃階下卻不見人,下朝前多提了一句:
“方學士何在?怎麼不來上朝?”
聽他還記掛著自家女婿,吏部尚書受寵若驚,匆匆回道:“臣叩謝聖恩——當時朝中爭執頗多,互不相讓,太子殿下就未將此事定案,一直拖至今日。唉,微臣這不成器的女婿啊,仍在家中靜養,羞見聖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