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虞對季時秋的說法持觀望態度,不全信,但也不會全當假話來聽。
他邏輯自洽,找不到可推翻的點。
第一天是她大意,瞧不清楚臉,光憑著裝想當然地以為——他起碼25歲上下,但現在看來,他也就20左右。
她甚至懷疑,他真成年了嗎?
可他五官已長成,輪廓線清晰鋒利,眼裡也沒有十幾歲男孩特有的那種不羈,自大和愚蠢。
他個性沉悶,身體卻青澀,像半熟的野果,一邊表皮泛著青綠,一邊是焦糖棕,口感耐人尋味,無從知曉。
是甜是苦,有沒有毒,也隻能咬過了才知道。
吳虞研判地看著他。
被端詳的,這差不多一分多鐘的時間裡,季時秋逐漸不適起來。
照片被吳虞掌握,他彆無選擇。
最後,他隻能吐出一個“好。”
吳虞心滿意足,將手機蓋到桌上,五指輕壓著,順勢交換姓名:
“我叫吳虞。”
季時秋的模樣並不關心。
吳虞離開書桌。他就跟著她轉身,掛心她拈在身側的手機:“要陪你玩幾天?”
吳虞在床邊坐下:“看我心情。”
季時秋無言。
吳虞低頭敲擊屏幕:“今天天氣不錯。”
她揚眼看窗:“待會兒就出去吧。”
季時秋拿起床頭的鴨舌帽,戴上,站回原處靜等。
吳虞看笑:“我還要化個妝。”
男生瞥她一眼,繼續沉默。
“坐著等。”
季時秋就去床那頭坐下,同她保持距離。
女人起身,步態娉婷,牛仔褲裹著她細直的雙腿和渾圓的屁股,從他跟前一閃而過,還蹭到他膝蓋。
季時秋輕不可聞地吸氣。
房間明明那麼多空處可走。
可吳虞偏就喜歡他隱忍不發,又不得不曲意逢迎的樣子。
吳虞對鏡一根根刷著睫毛,期間將圓鏡一偏,映出季時秋半張臉。
鏡麵晃著光,季時秋留意到,眉目冷淡地側過去。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女人小巧的下巴,和塗著枯玫瑰色的嘴唇,在鏡中自得一彎。
他蹙眉,吳虞就笑得愈發開懷。
下樓後,林姐正戴著鬥笠在屋頭水泥地上清掃,見他倆出門,拄著半人高的掃帚朗笑:“唷,一塊兒出去玩啊?”
吳虞眯眼應了聲。
林姐問:“要給你們帶中飯不?”
吳虞說:“看情況。”
林姐就沒見過這麼隨機一人,啐道:“那不帶咯。”
吳虞不以為意:“隨你。”
林姐就差要拿笤帚丟她。
日頭杲杲,綏秀的村民都將今年的收成晾曬到外頭。這在當地有個約定俗成的好聽名字,叫“曬秋”。至於要曬的作物,多是玉米和紅椒,滿滿當當盛放在竹篾盤或簸箕裡,也有掛曬到木架簷邊的,金紅延綿,一望無儘。
吳虞狀態不比那些乾燥的作物強,也被曬得心浮氣躁,不想說話。
起初她走在季時秋前邊,麵部炙燙到不適後,她退到他背後遮陽。
季時秋覺得奇怪,腳步放緩,恢複原先站位。
吳虞隻得又繞去後麵。
季時秋索性停步,眼神詢問她何意。
吳虞無來由地惱,擠出三字:“擋太陽。”
季時秋不再多言,走到她前麵。
吳虞低著頭,亦步亦趨。男生高闊的身形是渾然天成的遮蔭木,恰到好處。
走路到底無聊,吳虞起了玩心,幾次故意去踩他鞋後跟。
季時秋腿長,步子邁得敞,所以成功率並不高。
但總有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時候,不曉得第多少回,她惡趣味得逞。
季時秋停住了。
回頭欲言又止。
他一字未發,躬身拉好鞋跟。
再起身,女人已經從衛衣兜裡抽出手機,舉至與臉齊平的高度。
季時秋循著她的角度望過去。
她是在拍山。
季時秋視線回到手機背麵,日照很強,透明殼在反光,並不能看清上頭的人。
可他雙眼還是急速眨了眨,又微微上揚,最後也去看山。
綏秀村四麵環山,村頭這段,一邊是高矮不一的瓦舍,一邊是寶石般的池塘。秋雨一打,荷葉都有些枯焦了,莖稈與水麵交彙出不規則的幾何圖案。
風起,遠方的山脈像是綠色的,流動的河,混著零星凋黃,並不明顯。
“眼睛能看到的山,相機永遠拍不出來。”
吳虞在惋惜,繼而畫風一轉:
“但我手機殼剛換,還沒發黃。你媽能看到最真實的山。”
季時秋聞言側頭。
女人略施粉黛的臉比之前明豔,但眼瞳總沒什麼情緒,像是不帶靈魂的,旁觀的鏡孔。
那鏡頭斜過來:“皖北的山什麼樣?”
季時秋想了想:“不高。”
家鄉的山,好像總是很遙遠,平地微瀾,無需仰望,晨起或暮色降臨,山脈會如青灰色的水墨,層層疊疊,近濃遠淡地暈染。
遠不如這裡巍峨,能割裂穹頂,走近就有高不可攀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