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沒學過語文?”
“……”
吳虞掉頭離開河岸。
季時秋跟上她。
往村落深處走,道路變窄,無車通行,兩旁曬秋的竹匾就越發肆無忌憚,擠擠攘攘,無處落腳。
路過一雙板凳架高的竹匾時,吳虞順走了裡麵一條暗紅發亮的乾辣椒。
她摘了蒂,咬去尖頭,在嘴裡嚼了嚼。
並不好吃。
到底是輔料,沒了香料油鹽的協助,無法自成美味。
辛味衝向眼眶,唾液自動分泌,嚼碎的辣椒皮黏附著口腔,吳虞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咽進喉嚨。
掃過季時秋漠然的側臉,她停下來,秉持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之原則,她拿高剩餘的乾紅椒,問:“你吃嗎?”
季時秋看眼缺角的辣椒,端頭還殘留著水漬:“不吃。”
“吃了。”
吳虞不容置喙。
季時秋瞄向吳虞,女人臉色微紅,不知是曬的還是辣的。
他遏製住想講臟話的衝動,捉住她手腕,傾頭銜走她指間剩餘的大半截辣椒,又把她胳膊撇遠。
“嚼。”吳虞接著命令,目光不移。
季時秋並不畏辣,相反,老家的人都很能吃辣,包括他。
所以這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務。
隻是,當女人麵無表情地睨過來時,這份任務似乎就滲透著被凝視的屈辱。
他咀嚼起來。
季時秋膚色不白,但因為足夠年輕,臉上幾乎沒什麼紋路,肌肉走向鮮明。
他的兩腮緩慢而有節奏地動著,頜骨堅硬。
隱在帽簷下的眼,目不轉睛盯著她。裡麵流淌的憤然,像化了的瀝青,黑而燙。
四目相對,吳虞體內湧出一股異樣的,迅疾的快感。
衝擊著,迫使她心跳加速。
她錯開視線,去看他身後瓦藍的天幕,消解渴意。
突地,側邊瓦房的矮門內衝出個佝僂瘦弱的白發小老太,揮舞竹條,嘰嘰哇哇炮仗般說了大串話。
外星用語,吳虞一句聽不明白。
但看得出老太太火冒三丈。
季時秋依稀能懂,也用相似的方言回複她。
老太繼續罵罵咧咧,吉娃娃似的,人小氣勢足。
吳虞問:“她說什麼?”
季時秋說:“說我們偷她辣椒。”
吳虞莫名,看眼後方:“可我是從隔壁拿的。”
季時秋:“但你停在她門前吃了。”
“現在呢?”
“叫我們補償她。”
“怎麼補償?”吳虞看向老太,對方仍舉著竹條示威:“給錢?”
季時秋說:“她叫幫她掰一筐苞蘆喂雞。”
吳虞不解:“苞蘆?”
季時秋回:“就是玉米。”
吳虞掃一眼竹匾裡橫七豎八數量不算少的玉米,低低操了聲。
兩人並排坐到門檻上,老太太顫巍巍去端竹匾,季時秋忙起身上前接,吳虞一動沒動,看著他對一個老人殷切備至彬彬有禮。
季時秋回來掰玉米;吳虞就繼續磨洋工。
哦,她連洋工都不磨。她撂挑子不乾,兩手空閒,理直氣壯。
老太回到屋裡藤椅上坐著,調節收音機,聽黃梅戲。
旁邊的男生低頭乾活,挽起了袖口。
屋簷隻能遮掉一半日照,他乾淨均勻的小麥色肌膚像是塗有一層性感的蜜油,會隨光影流動,從小臂的線條蜿蜒而下。
吳虞突地想看,他峻挺眉眼在日光下的樣子,是否也這般誘人。
她揚手要摘他帽子。
季時秋反應敏銳,頸線牽高,避開她即將觸上帽簷的手。
吳虞不滿:“這麼黑,戴什麼帽子多此一舉?”
季時秋繼續斂目剝苞米,動作嫻熟,仿佛沒聽見。
吳虞抓起一把剝好的苞米泄恨,甩向他手背。
乾硬的金色顆粒四處跳彈,有些還落到地麵。
季時秋挨個將它們撿起來,收回竹匾旁有豁口的瓷碗。
吳虞被無視,哪會輕易放過他。她端起碗,傾斜近九十度,把快一半的玉米粒倒了出去。
季時秋有些愕然。
他不再撿拾,雙手撐住膝蓋,孰不可忍,像是要起身。
吳虞當即取出手機,亮出她的籌碼,他的命門。
季時秋從上方握住手機,狀似要奪。
吳虞拽兩下,沒抽動,乾脆撒了手。
相對無言幾秒。
季時秋平靜說:“紫外線過敏。”
“所以戴帽子。”
吳虞麵色終於舒緩。
季時秋將手機拿正,看了看背麵,用拇指拭去表殼的浮塵,才將它交回來:“就一晚。”
吳虞不明其意:“什麼?”
“最多再陪你一晚。明天就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