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虞沒有細數時間,但她手機裡有個倒數日軟件。當初決意離家出走時,她就打定主意,如果一百天後,她沒有被家人或警察找回去,她就永遠離開虔州那個鬼地方,那個沼潭牢籠一樣陰黑的家。
睡前她打開軟件做減法,發覺今天已是她認識季時秋的第七天。
一周了,一股子滂沱的危機感浮上來,趁季時秋沉眠,吳虞再次打開收藏的那則微博通告。
最近兩三天,季時秋在樓下忙活,她就會反複刷新類似消息,跟進警方的最新動態。
評論區增加的內容並不多。
網絡就是這樣,每輪熱搜都像一次免費的音樂節,短暫狂歡過後作鳥獸散,徒留一地狼藉。
吳虞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撿垃圾的人。
她反反複複地待在“原地”進行地毯式搜查,已得不到任何有效消息。
吳虞陷入迷茫。
但有一點她很明確,既已決定成為季時秋的共犯,她就必須為更長遠的逃亡做準備。
她掩飾得很好,沒有讓對方察覺,也儘可能杜絕他外出。
她更沒有撒謊,季時秋在她眼裡就隻是季時秋,無關其他。
吳虞沒有實質性的犯罪,但本質上跟季時秋沒區彆。
她也是個不考量未來的人,遊離,得過且過,半死不活,消極而暴烈;但幸運的是,她沒有被緝捕,有資金有閒餘,能幫他延長厄運到來的時間。
她知道,他們能留在綏秀的日子不多了。
她相信季時秋也知道,但他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該吃吃該睡睡,像每一個認真生活或享受出遊的人,在一個鮮有人知的世外桃源。
吳虞覺得他在等,等候長夜真正降臨。
但她不能坐以待斃。
至於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不介意是否也會劈斬到自己脖頸上。
凡事都有代價。
為選擇買單,這是宇宙的準則。秉承這樣的念頭,吳虞不動聲色開啟自己轉徙計劃的第一步。
借著去小賣部添煙,她會購買適量的麵包,杯麵與飲用水,以此積少成多。
如此,等真正逃跑時,能規避掉許多麻煩。
黃毛見她近日來得頻繁,還很新奇:“美女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
吳虞說:“是準備走了。”
黃毛算著錢,調侃:“是不是舍不得咱們這兒,心情不好,連煙癮都變大了。”
吳虞用煙盒叩著桌子,沒有否認:“是有點。”
剛要叼著煙走出去,吳虞聽見外頭有動靜,是兩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嘀嘀咕咕商量著什麼“這兒這兒”,“要不要再高點”,“我看對著外邊吧,這樣往來進出都能看見。”
吳虞聚神看,是兩個村乾部模樣的人,一個謝頂,一個戴眼鏡,都大腹便便,個子不高,圍在小店門前不遠處的電線杆後張貼東西,全程叨叨不停。
吳虞低頭,護著火苗點煙,上前兩步,想要看清他們到底在折騰什麼。
吳虞沒再往那走。
她腦袋一嗡,如墜冰窖。
即使看不清上邊白底黑字的信息和照片,她也能一秒猜出內容。
畢竟她快能全文背誦。
她第一時間去觀察店內櫃台後的黃毛,幸而對方在聚精會神地打遊戲,根本無暇八卦這裡。
吳虞裝模作樣地玩手機,磕腳尖,煙灰墜落在屏幕上,她才意識到自己許久忘記吸。餘光等到那兩人前後騎電瓶車走遠,她四下探看,多次確認周遭無人煙無攝像頭,她快步走去那根水泥灰的電線杆前。
上麵大堆烏七八糟的“狗皮膏藥”小廣告,最矚目最嶄新的那張,就是季時秋的懸賞通告。
她不假思索地將它撕下來。
紙張剛用漿糊黏上去,尚未乾透,所以來到吳虞手裡時,也完好無損。
吳虞將它對折兩道,揣入開衫兜裡,然後疾步朝出村的大道走。
她一直走,一直走,迎著午後冽冽的風,兩旁是豐饒的稻田,要去哪兒,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必須走得越遠越好,不可以讓這張通告被更多村裡人看見。
她又拐去狹長的田埂上,接著走。
她鞋底薄,腳底被砂石硌得痛起來,吳虞感覺到了,但她無法停歇,直到看到一大片灰綠的葦蕩,它們包圍著一方魚塘。
塘邊地濕,吳虞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土坡滑下去,適時刹停在岸邊,沒有讓鞋頭沒入湧動的河水。
四野空無人煙。
吳虞還是警惕地蹲下身,以葦牆作掩。她取出那張通告,怕半乾的漿糊膠結,她很小心地將它展平。
可能是天氣不好,光線黯然,又或者換了個背景色,襯映得相片裡的男孩更加蒼白淡漠了。他的臉上,除去先前的無畏,也變得有點無謂。
吳虞定定看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