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漂亮的金發少年泄出一聲哭腔。
他從小就比旁人更虛弱一些,萊茵斯可以忍受。但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以後會不會連抬手都做不到?
他這個樣子,就算是逃跑都站不起來。
身體的無能為力和對處境的恐慌混在一塊,萊茵斯在黑暗中細細地戰栗。
而他不知道,籠子外麵,奧格斯特的暗藍色眼瞳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黑布。
他能聽見萊茵斯微弱的啜泣,本能和情感相互撕扯。奧格斯特緩緩傾身,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鐵欄上。
萊茵斯好可憐。
真笨。
萊茵斯的存在,從來都不是巧合。
鮫人傳說中的古神和後來,煉金師欺騙他們召喚出的邪神從來都是一個生物。
在無法用人類的時間單位描述的曾經裡,祂是海洋中唯一的神明。
但每個小世界都有自己的意識,祂太強大了,已經威脅到這片小世界的生存。所以這個世界的意識,用儘所有力量,將祂剝離成了兩部分。
一個生靈在誕生的時候,最先產生的本能一定關於生存,但生存,就一定意味著掠奪其他生命的空間。所以,最原始的神明,不會有多善良。
更何況在龐大的海洋中。
小世界的算盤很簡單,誕生於惡意中的那部分強大瘋狂。而剩下的,無論如何溫順理智,都是弱小的。
憑著祂的本能,一定會將弱小的一部分撕碎。不完整的邪神,會不斷消磨力量,等到一個契機,小世界就能出手將祂吞噬。
但誰都沒有想到,祂居然愛上了自己的一部分。
祂第一次見到萊茵斯的時候,大概是在深海中一個生長著無數發光海葵的地方。小銀尾趴在那裡,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已經定義了美的含義。
小世界弄錯了一件事情,祂不可能殺了萊茵斯的,怎麼會有蠢貨殺了自己的一部分?
但唯一可惜的是,小銀尾對他本能地恐懼逃離。
萊茵斯太弱小了,這反而導致他在小世界規則的影響下成長為了一個獨立的個體。隻留奧格斯特為自己撕裂的靈魂哀嚎。
祂怎麼可能放手?
但隨著時間,因為神格的殘缺,祂確確實實在變得弱小。不僅是祂,萊茵斯也是這樣。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小世界一定會將祂吞噬的。
所以數萬年前,邪神最後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創造了一個種族——鮫人。
廝殺、嗜血、瘋狂、侵略成了這個種族的本能,同時還有的,是對銀尾至死不休的獨占。
祂將自己封存在深海之下,等到祂足夠強大以後,就需要一個機會,重回世間。
所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神明的力量足夠在命運齒輪上刻下印記,會有一條鮫人和人類留下孩子,鮫人會不斷壯大直到威脅人類的生存,會有一個煉金師沉迷神明的力量給鮫人祭祀設局。
同樣,這次蘇醒的祂,也會憑著那一點點微弱的聯係,找到萊茵斯。
而這次,邪神認定的伴侶已經不能像是萬年前那樣逃離了。
萬年前因為神格撕裂,奧格斯特的意識混混沌沌,隻知道憑著本能行事。但萬年之後,邪神比人類更狡猾更卑鄙。
他從鮫人的記憶中學到了很多,恐嚇然後安撫,無法逃離的親吻和撫摸,以及偽善的表麵。
奧格斯特猛地撕開黑布,陽光一下子就灑滿了整個籠子。
“萊茵斯?”
眼眶微紅的萊茵斯呆愣抬頭,映入他水藍色眼瞳的,是奧格斯特焦急欣喜的麵容。
俊美的青年背後是滿窗金色的陽光。
但身上,穿著和研究員一模一樣的黑色長袍,隻是他摘掉了兜帽和口罩而已。
小竹馬看到他沒事明顯鬆了一口氣,抬手兩下將剩下的布全都撕開,“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被抓走了。
碼頭上的人說,看見研究院昨天晚上從我們家帶了一個人出來,我猜那肯定是你。正好當時船還沒開走,我就跟了上來。”
他說著,就像伸手想要去碰萊茵斯。
但隨即,萊茵斯慌忙躲了一下。
“……萊茵斯?”奧格斯特不解地問道。
他就像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連身形都僵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穿著這個啊?”
萊茵斯剛才還能忍住,但現在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你,你為什麼和那些人穿的一樣啊?”
“你為什麼……嗚昨天晚上不在?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你是不是……”
和那些研究員是一夥的?
萊茵斯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死死咬在舌尖。
他不是真傻,昨天晚上奧格斯特不在。他不可能是出去看爆炸了,畢竟從研究員闖入到他被關進籠子中間整整一個多小時。
更彆說碼頭炸成那樣,他還能過來。
萊茵斯向後縮去,他現在對這身黑袍本能恐懼。
“萊茵斯……”
“嗚……彆碰我。”
唯一能依靠的人也變成了施暴者之一,萊茵斯整個肩背都在發顫,心臟不住下落,小動物一樣地縮到最角落遠離奧格斯特。
身形修長的青年在原地愣了一會,居然從黑袍中掏出鑰匙插|進了籠門的鎖孔中。
隨著“嗑噠”一聲,鐵鎖落下,奧格斯特直接彎腰走了進來。
!
那姿態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一瞬間,萊茵斯腦中劃過的是昨晚那個領頭的研究員俯身靠近的樣子。
如同勝券在握的狩獵者緩慢靠近獵物,這是人類永遠練不出來的姿態。
萊茵斯揪著毯子朝後麵挪,白皙的裸足在軟墊上無力地蹬踹,但沒有有起到什麼作用。
奧格斯特兩步靠近伸手就要去抱萊茵斯。
“不要……”
身後就是堅硬的鐵欄,萊茵斯根本沒有其他退路,隻能蜷在柔軟的毛毯中低頭啜泣。
奧格斯特的手停在半空,並沒有超前一點。
“……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片刻之後,萊茵斯無意識地請求響起。
“你,你不要嚇我……我怕,你彆嚇我……嗚奧格斯特。”
他知道醫學院在做病理分析的時候會解剖動物,會給它們注射各種藥液。萊茵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麵對奧格斯特,腦中一片混亂,隻能哀求小竹馬不要對他做那些事情。
緊接著,他還是被抱了起來。
奧格斯特和他不一樣,隔著薄毯都能感受到手臂肌肉下流暢的線條。
“唔!”
“彆哭了萊茵斯。”一個吻輕柔地落在他的額頭,奧格斯特心疼地安撫小銀尾,“彆哭了,我可以解釋,你乖好不好?”
但這並沒有什麼作用,反倒讓萊茵斯哭得更凶了。
沒辦法,奧格斯特隻能把小哭包團吧團吧抱在懷裡,“我不是這裡的人,我偷偷爬上船以後打暈了一個研究員,並扒了他的衣服還有身份牌冒名頂替進來的。
昨晚我也沒有去做其他事情,外麵發生爆炸,我本來隻是想出去看看,結果傷患太多,我就幫忙抬了幾個人。直到淩晨五點才弄完。”
鮫人用下巴溫柔地磨蹭萊茵斯的發頂,說出的全是他早就編好的謊言。
隻要他想,所有的謊言在他這裡,都能天衣無縫。
奧格斯特將所有的疑點都補上,最後親了親萊茵斯的鼻尖,“我想救你出去,萊茵斯。”
邪神的能力比鮫人方便多了是不是。
鮫人隻能威脅海怪,讓它們去恐嚇小銀尾。但換了奧格斯特,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自己上手。他能品嘗到萊茵斯所有的情緒。
“……真的嗎?”萊茵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陷阱太完美的時候,誰都無法逃脫。
奧格斯特無聲地表示了肯定。
在他的目光下,萊茵斯仰著頭嫣紅的眼角還留有水汽,片刻之後緩緩露出了一點委屈的信任。
“唔,奧格斯特……”
“我在。”
小銀尾嗚嗚咽咽地揪著他的前襟,身上的毯子落下來了也不知道去拉,整片雪白的背脊露在外麵,像是毫無防備露出之命部位的小獸一般。
“鱗片又生長了一點。”奧格斯特認真地用食指扶著著脊椎的位置,就好像他什麼其他的都沒有想一樣。
萊茵斯果然緊張起來。
那一片瑩白的皮膚都繃了起來。
“來的時候我聽說研究院確實在調查鮫人,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奧格斯特讓自己的語速變緩,使這段話聽起來更可靠一點。
他誘哄般地問道,“萊茵斯,這裡應該有治療的藥劑,我幫你偷出來好不好?”
懷裡的小銀尾沒有回答。
奧格斯特催促般地在他發頂吻了一下。
“不要……太危險了。”萊茵斯悶悶地回道。
……
奧格斯特放在旁邊的手指陡然收緊。
理解一下,被伴侶關心的感覺永遠讓他竊喜。
但可惜現在不能表現出來。
“萊茵斯,你知道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嗎?”
奧格斯特突然問道。
“因為他們讓我把新的‘試驗品’帶到研究室那裡去。”奧格斯特從黑袍左側的口袋中取出兩條看不出用途的皮帶,“他們讓我給你帶上這個。”
那結構很奇怪,是一圈金屬被皮帶連接,但金屬無法收縮也沒有機鈕,根本不能用來鎖住手腕。
這是什麼?
萊茵斯想道。
隨即他就明白了,因為奧格斯特輕輕掰開了他的下巴,用手指捏了下濕紅的軟舌。
“奧……”
金屬被塞進來,隨即奧格斯特在他腦後扣住皮帶,死死卡住上下的牙齒,讓口腔根本沒辦法閉合。
危機感從心頭湧起,萊茵斯仰頭看著奧格斯特,鼻腔中發出示弱的聲音。
奧格斯特把萊茵斯抱起來,盯著口枷中無知無覺勾起的舌尖,“我沒辦法說服你,但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去看看。”
他把所有的罪責都從自己身上摘掉,乾乾淨淨地騙著無辜茫然的小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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