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鐘塔之上的巨大銅鐘響了整整九聲後,萊茵斯的聖騎士迪倫從門外垂首走進來,手肘上搭著聖子殿下的朱紅色長袍。迪倫全身都被精致的鎧甲罩住,就連手指也是一節一節的鐵質,顯得萊茵斯的長袍更加脆弱柔軟。
和紅大主教一樣,聖子同樣有資格使用朱紅色。隻不過主教大人的長袍更加厚重莊嚴,和聖子區分開。
現在才三月,翡冷翠仍然寒冷,萊茵斯在神像前跪了整整三個小時雙腿早就麻痹了,掙動之下輕輕發出一聲悶哼。
針刺一樣的酸麻快速蔓延開,萊茵斯下意識想要撐在地上緩一下,身後迪倫已經走上前扶住了他。
“殿下,需要我抱您起來嗎。”
迪倫兩步上前,抱住萊茵斯的時候手下稍微一頓。他的手心隻有一層摻了鐵絲的紗網,完全能感受到萊茵斯溫暖的體溫。
和他在學校接觸的那些騎士完全不一樣,萊茵斯骨骼纖細,肌肉薄薄地覆蓋一層,這樣按上去……
讓迪倫莫名有種該向萊茵斯道歉的愧疚感。
但他還沒說話,萊茵斯就已經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萊茵斯漂金色冰涼的發絲落在迪倫手背上,頸側淡青色的血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冷漠的脆弱。和頭發同色的長睫像是鳥兒的翅膀一樣垂著,遮住碧藍色的眼瞳。
萊茵斯沒說話,隻是手下微微用力,將自己撐了起來。
教會精心養著的聖子殿下當然不如常年鍛煉的聖騎士高大健壯,萊茵斯看上去甚至隻有迪倫的一半。
但相比新任聖騎士的手足無措,已經當了十多年聖子的萊茵斯雖然暫時行動不便,卻依舊從容。
“多謝。”
萊茵斯禮貌又冷淡地朝迪倫一點頭,自己拿過朱紅長袍罩在了身上。繡著繁複花紋的衣擺在迪倫鐵質的靴麵上一劃而過,落回地上。
矜貴而淡漠,就和它的主人一樣,讓人不敢褻瀆。
迪倫想道。
“殿下,您的姐姐科博小姐已經在前廳等您了。”迪倫側身微微彎腰,輕聲對萊茵斯彙報,“行李也全部移上了馬車,您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嗎?”
萊茵斯“嗯”了一聲。
他的頭還有點疼,剛才祈禱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耳邊說了很多分不清語義的話語,讓萊茵斯到現在還沒能反應過來。
他都沒怎麼聽身邊的迪倫在說什麼,直到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才被人拽了一下。
“嗯?”萊茵斯茫然回頭,看向迪倫,“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高大的聖騎士動了動嘴唇,小麥色的皮膚讓他臉上的紅暈看起來並不太明顯,“萊茵斯,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嗎?我是你的聖騎士,理應時刻陪在你身邊。”
東南大陸西鄰魔獸森林,北接濃霧海岸。無數黑暗生物窺視著這方富饒安樂的土地,卻因為有光明神的庇護無法上前。
而在這個世界,神明和人類之間的聯係就是靠祈禱維持。人類向神明提供純潔的信仰之力,神明因此賜下神力庇護自己的信徒。
東南大陸需要光明神才能遠離危險,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得到神明的庇佑,隻有體質足夠純潔的才能和神明溝通。
所以萊茵斯作為聖子的權利地位極高,就連皇帝見到他也需要行禮。教會對他的安全極為重視,生怕異教徒對萊茵斯下手。
按理說,迪倫作為萊茵斯的聖騎士,無論他去哪都該跟著。但這一次,萊茵斯是會科博家族處理私事。
大貴族嘛,多少都有點見不得人的隱秘。就算沒有,他們也並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人窺視。
保持神秘,才能保證權威。
迪倫知道這個。
他出身平民家庭,所以騎士學院的導師幾乎每一年都在強調這個原則。
隻是,東南大陸的異教徒那麼多,最喜歡的就是尋找萊茵斯這樣金發藍瞳皮膚雪白的少男少女,用來……
迪倫小時候在黑暗的街巷接觸過不少這種惡心肮臟的事情,所以沒辦法不擔心萊茵斯。
“讓我跟您一起去吧。”聖騎士懇求道。
萊茵斯平視著麵前的青年,片刻後笑了一下。
“彆擔心,迪倫。”萊茵斯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在安撫一隻不安的大狗,“我畢竟是光明聖子,最接近神的那一部分人。”
……
科博家族的馬車咕嚕嚕遠去,迪倫在聖殿門前站了許久,才耳廓發紅地按著自己的手轉身回去。
他還是很擔心萊茵斯,但如果他的聖子殿下希望他放心,迪倫也隻好努力控製自己。
與此同時的馬車上,氣氛卻沒有迪倫所想的那樣平靜。
萊茵斯腳下是深黑的羊絨地毯,手邊放了一盤茶水和放在瓷盤中的三塊糕點。而麵前,他的姐姐,賽琳娜·科博神情透著憤怒和悲傷,和萊茵斯如出一轍的碧藍色眼瞳中全都是眼淚。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哥哥會是那樣一個人。母親從來就沒有和我提過,直到上個月,我才知道,因為尼曼的揮霍,我們家甚至下半年都請不起人來打理草坪!”
“母親是個公爵!她還有那麼多的社交晚宴,那麼多……她的侍女告訴我,母親為了置辦當下流行的衣裙首飾,已經賣掉了兩處莊園。
還好那些莊園都在偏遠的郊區,要是被人發現——我的天哪!”
賽琳娜絕對是個美人,所以即使她憤怒到臉龐都有些扭曲,也絲毫沒有減損她的美麗。
……
萊茵斯將放在一邊備用的軟布遞過去,“彆哭了,賽琳娜。”
下一刻,賽琳娜伸手抱住了他,少女憤恨的哭聲壓抑到了極致,在萊茵斯耳邊響起。
萊茵斯無法,隻能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如果我知道尼曼是這樣一個流氓敗類,我絕不會容許他進入我們家。他根本比不上西瑞爾!”
西瑞爾這個名字一出口,萊茵斯的輕聲安撫隨即停下。
仿佛一根針紮進了他的喉嚨,讓萊茵斯根本沒辦法繼續說話一樣。
……
賽琳娜撐起身,擔心地看著萊茵斯,“對不起萊茵斯,你討厭西瑞爾是嗎?可我……”
“沒有。”萊茵斯否認,輕柔地安撫賽琳娜,“不用道歉,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是我逃避了責任,才讓你現在這麼狼狽。”
賽琳娜看著眼前的兄長,在聖殿中生活了三年,讓萊茵斯的美麗中帶上了一份讓人隻想要跪拜的神性。
賽琳娜怎麼可能舍得指責萊茵斯,咬牙擦掉眼淚,重新趴到萊茵斯的懷中,“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母親的錯。”
確實是萊茵斯母親的錯。
在萊茵斯和賽琳娜都還小的時候,他們的哥哥並不是如今科博家族的小兒子並不叫尼曼,他叫西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