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野外的野?”
“原來的原,之乎者也的也。”
“哦,是這兩個字啊。”春初珍恍然大悟,用筷子尾指自己:“我姓春,春天的春,你以後叫我春阿姨好了。”
男生嗯一聲。
春初珍又將話頭轉來春早身上:“這我女兒,你們一個年級吧。她在三班,你在哪個班啊?”
男生聞言,將一雙筷子輕輕擱下,似有要專心聆聽長輩講話的架勢。
春初珍被他的禮數震到:“哎?你先吃啊。”
男生未再執箸,隻回:“我在一班。”
“一班?”提到學校跟學習,春初珍就控製不住自己這張嘴,非得刨根問底:“一班是理科實驗班吧?”
“嗯。”
又趁勢嘮出房東那裡聽說來的隱私八卦:“你是不是還拿過什麼奧賽金獎啊,是不是都保送清華北……”
“媽——”
春早忍無可忍打斷她。
春初珍一愣,轉臉瞧無故爆發的女兒:“乾嘛?”
春早平時就反感老媽沒完沒了地拉閒話,此刻感同身受,心生不快:“你叫人來吃的,就讓人好好吃行嗎?”
春初珍反應過來,啞了兩秒,不好意思地笑開:“是是,”她自來熟地切換稱呼:“小原你吃你的,我就是看到你和春早是同年級,就想多問問,你彆介意啊。”
“沒事的,阿姨,”男生語氣平和,並答完剛剛那些被腰斬的問題:“我沒有保送,還是要參加高考。”
方才一惱,春早就杵高了腦袋,想以足夠的聲勢嗆回媽媽,再回眸,迎麵撞上對桌人的目光。
男生唇畔勾弧——還是昨晚那種,自然真摯到完全挑不出缺點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在感謝她。
春早臉微升溫,忙回過去一個禮節性抿笑。
然後垂下眼簾,繼續扒拉麵前的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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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把筆袋和講義挨個揣進書包,春早還在回顧自己那個乾巴巴的醜笑,越想越不忍直視,趕緊晃晃腦袋把畫麵清除。
她與朋友童越約在小區外的文具店會合,一碰上頭麵,近半月未見的倆小姐妹就有說不完的話,尤其童越,旅遊十天漲重五斤,正在節食,大吐苦水的內容能寫成一篇千字長文減肥勸退貼。
“下次咱們一起出去玩吧,你知道攔我。我爸媽就會讓我喜歡就多吃。”童越苦惱地啃著蘇打餅乾,表情堪比生食青菜葉。
春早當玩笑話略過:“你先問問春女士同不同意。”
童越不爽道:“你媽也真是的。你成績都這麼好了,放假還要把你綁家裡,作業又不是多到做不完。”
春早睇她一眼:“你做完過嗎?”
“……”童越汗顏:“我這不是有你嗎?”
她掰下半片餅乾,遞過去:“來,我的專屬答案供應商,吃點聊以慰藉。”
“算了吧,”春早搖頭:“我早上吃很飽。倒是你,彆低血糖了。”
……
穿過一條煙火氣很重的舊窄巷,就是彆有洞天的高廈與商圈。萬千窗扇在日光下也示人以冷傲的那麵,而百年老校宜中嵌在其中,樓體以白赭為主,似金銀冠中的雙色玉髓,與世無爭,曆久彌堅。
童越是樂天派,常年心情愉快,上學的心情也不會如同上墳。
她蹦躂著,身上叮叮當當。
春早有些羨慕這個朋友。羨慕她書包上可以掛滿有關迪士尼的一切,星黛露可琦安玲娜貝兒。不管是胡吃海喝還是輕斷食,她的父母都不介意。她就像一株漂亮輕盈的聖誕樹一樣充溢著光彩。
分神當口,馬路對麵的交通燈已經由紅轉綠,童越忙拉上她步入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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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各個年級返校,校園內理當熙熙攘攘,但因日頭威力不輸酷夏,香樟大道上見不到幾個人,大家基本躲進了兩側的樹蔭遮涼。
春早跟在童越後頭進班。
班裡同學已來了大半,三五男生聚在一起,路過時依稀聽見“耐克”、“匡威”等字眼,正在討論購入的新鞋。女生們則聊著暑期檔爆劇或哪位帥氣男星,然後一齊尖叫跺腳。
春早的座位在裡側,緊挨走廊窗戶。她坐進去,拉開包鏈,將習題冊和各科講義取出來,分類擺放好,方便待會交給組長。
沒幾分鐘,同桌盧新月也來了,春早驚奇地發現她理了短發,長度隻到下巴,兩邊往耳後一挽,看起來格外清爽。
“你剪頭發了?”春早目不轉睛:“很好看誒。”
盧新月放下書包,摸頭一笑:“真的嗎?上個月剪的,剛剪完可醜了。”
“不騙你,”春早左右打量:“我都想去剪了。”
盧新月雙臂大幅交叉:“NO——!剪完你肯定後悔。我就是,哭了好幾天,現在長長了才順眼一點。”
“不要作死,”盧新月眨巴眨巴眼,神情真摯:“你現在的發型很完美。”
春早沒再吱聲。
她自然隻是口嗨。
改變外形對她而言絕非隨心之舉。她留中長發,常年一條馬尾走天下,有劉海——是那種流行了有些年的韓式空氣劉海,不過分厚重,能虛虛掩住偏高的額頭。初中時她一直束著女性長輩們獨愛的“大光明”,中考過後才憑著一紙宜中錄取通知書換來媽媽的發型更變許可權。但去理發店那天,春初珍還是全程陪同監督,春早不敢直說需求,極儘委婉地表達,幸好造型師能get到,給出了還算如意的成果。
九點整,喧嘩驟止,老班準時到場。
一番萬變不離其宗的開學講話過後,各組組長開始收暑期作業,一些無所事事的男生被指派去圖書室搬運本學期新教材,再分發給每位同學。盧新月陪著春早將兩遝厚厚的英文講義送往二樓,高二年級組任課老師的新辦公室就在那裡。
有說有笑的倆女生,在離門一米遠的地方不約而同莊重起來。
盧新月有著多數學生對辦公室的天然恐懼,提前將手裡的那疊講義交還給她:“就幫你到這啦。”
春早笑著感謝和道彆,左腳剛一邁入門內,她的步伐滯緩下來。
因為瞥見了一道極有存在感的身影,正背手站在三排左側的中年男教師身邊。
春早的英語老師跟他們隔個過道,伏首案後,隻一隻盤著奶茶色鯊魚夾的發髻露外麵。
辦公室裡冷氣開得很足,與屋外冰火兩重天,春早雙臂泛起雞皮疙瘩,抱緊胸口的試卷走過去。
雙唇翕合不斷的男老師麵色嚴肅。
而男生一動未動,側身而立的樣子,在模糊餘光裡似一柄白焰中淬煉的劍。
他犯什麼事了?
從不被老師找麻煩也從不給老師添麻煩的春早同學心生疑惑。
她儘量靠邊,規避戰場。
停在英語老師桌邊,春早問了聲好。
女人含笑道謝,整理起辦公桌,幫忙騰出可以放置講義的空檔。
春早心不在焉地等著。
此時原也就在身後,與她背對著背,間隔的距離都不到半米。
好奇心持續上漲,春早不由屏息,下意識捕捉他們談話的內容。
原來原也不是在挨批,那老師雖聲粗目怒,但語氣並無不快,相反還有點兒好言相勸的意思。
期間提到“保送強基計劃”、“也就差一點”雲雲,似與競賽相關。
男生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春早放下試卷時,師生間的對話似乎也已經進行到尾聲。
男老師在下達最後通牒:“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參加了?”
“嗯,我已經決定了。”少年聲音冷靜,沒有遲疑:“請問我可以回班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20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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