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看了成千上萬遍的景色枯燥無味,樓接著樓,涼風繞著過。
城市裡居住就是這點不好,住在蒹葭鎮的那幾天,打開窗戶就能看見綠色植被和舊式屋脊。
就能體會到被整個鎮子歡迎的美好,陽光跟清風都不吝嗇。
兩人進了房間,主動關上門的是楚若遊,家裡的小貓跟進來,喵喵著在楚若遊腿部繞。
雲洄之前段時間還說,有機會要見見她家的胖貓,楚若遊想著哪個周末出去約會,把它帶下去一會。
昨晚睡得晚,但睡眠質量好,今早氣色其實很好。
簡單塗了隔離和口紅,看不出疲憊,但跟休息日也精心化了妝的任予晗相比還是不夠精神,有一截追不上的差距在。
任予晗像她母親,任何時候都著重外表的光鮮亮麗,體體麵麵,讓人看了生愧。
從前楚若遊每每見到她,無論心底處在放下還是沒放下的階段,都由衷地欣賞她的自律講究,對她很是讚同。
現下楚若遊也是敬佩的,她連頭發絲都是那樣妥帖。
但不知為何,腦海裡浮現的是雲洄之不施粉黛的模樣,皮膚清晰可見的乾淨,眼眸也像清水洗過一樣透亮。
開心時就發著光,不開心就泛紅,愛笑也愛哭。
她想著想著心裡就柔成一片,這片極致的柔軟被製成一副鎧甲,她穿在身上,對任予晗微笑。
“予晗姐坐吧,要喝什麼嗎,我去泡。”
“剛剛喝過茶了,彆忙。”
任予晗將她隨手擺在桌案上的書拿起來,看了封麵,“能翻嗎?”
她怕裡頭有不方便看的隱私,因為她順手拿起的時候,楚若遊的目光流露出緊張。
楚若遊說:“可以啊,裡麵也沒寫字。”
任予晗記憶力很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我記得你初夏就有在看,還沒讀完嗎?”
“讀完了,偶爾拿出來翻翻。”
“受益無窮?”
楚若遊笑:“也沒讀懂什麼。”
這本書是她帶去蒹葭的讀物,多少個晚上,她在雲洄之旁邊悠然地翻閱,感受其中的哲理與荒謬。
雲洄之問她怎麼看得進去外國文學,怎麼能記住這些長長的人名。
雲洄之問她看的時候想不想打瞌睡。
雲洄之問她這本書在講什麼。
雲洄之問今晚要看到哪一頁,要不要早點跟她睡覺。
雲洄之什麼都感興趣,就是對讀書本身不感興趣。
回到夏城以後,每當她懷念那一段時光,無處排解時,她時常將這本書翻開再讀。
每一段文字和劇情之下,都對應著雲洄之的一顰一笑。
譬如書中幾個主人公的矛盾衝突達到頂峰時,她清晰地記著,她在沙發上,雲洄之忽蹲在她腿邊。
然後雲洄之打開了她的腿,將她讀書時的嫻靜與斯文一並撕碎,用最難以啟齒的
行為來跟那些長長的人名爭奪自己的注意力。
任予晗翻著頁,忽將話題從書上轉開,“聽阿姨說,你昨晚回了學校一趟,被雨困住了?”
“嗯,有點急事處理,晚上雨下大了,還堵車,就不回來了。”
楚若遊麵不改色地撒謊,因為這樣的謊言被拆穿反而是目的。
任予晗點頭:“這樣,班主任工作不好乾啊。”
楚若遊打趣起來:“沒有你任副總忙,上上下下都要操心。”
這是任予晗曾跟她訴苦過的,被她拿出來說,隻好笑了一陣。
楚若遊也開口換了話題:“昨天去雲老師家做客了?”
“她跟你說了?”
“嗯,聊天時候有提到。”
任予晗點頭,歎一口氣,“是啊,沒辦法,我婆婆那人愛操心,再加上小雲媽媽有所表示,她們倆一拍即合,說想把人帶過去給小雲看看。她們作為長輩,有的話不方便說,怕年輕人反感,就都讓我去說。”
“我是把該說的說了,但小雲肯定不高興,估計一句也沒聽進去。我倒無所謂,她還年輕,不著急,就是她媽想不通。”
楚若遊語氣平淡地點評:“這種行為很不尊重人,你們一家子都知道,瞞著當事人一個。”
任予晗笑起來:“看來她跟你抱怨了,肯定罵我了吧?”
“怎麼會,你也知道雲老師的性格,天真得過頭了,從來不過度解讀彆人的心思。她知道你們都是關心她,也領情了,隻是沒有心理準備,又跟男方聊得不投機,所以微微鬱悶。”
楚若遊在心底把“微微”兩字打上了叉,想到雲洄之哭紅的眼睛,就心裡難受。
“孟燁就是心粗,說話直了點,人品很好,父母也好相處。我是覺得還不錯,但小雲不喜歡就算了。”
任予晗說完,笑容漸深,語氣柔了些:“替她打抱不平啊?”
“就是想打個預防針,以後可彆突然給我推什麼人品不錯說話直的好人。”
楚若遊也頑起來。
“我哪有那個膽子啊。”
任予晗無奈一笑,見她坐下,問道:“你跟小雲,是在蒹葭古鎮才認識的?那地方很美吧,你都住了不少天,明年春天我也想過去玩幾天。”
“對,我們同住一個民宿,聊得來嘛。鎮子環境宜人,住下就不想走了,推薦。”
任予晗翻著手中的俄文,將話題中斷了會,似是暗暗下了什麼決心,微笑起來:“昨天學校的急事,她也回去辦了嗎?”
楚若遊將目光躲開,漫無目的地望了眼窗外。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仍舊回避的態度。
就在任予晗心裡稍寬之際,楚若遊看向她:“嗯,我們一起。”
任予晗與她相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在她即將要張口時,楚若遊截住她的話。
“我的事情就讓我自己考慮和嘗試吧,任不任性,好壞與否,都不用予晗姐幫我操心。”
任予晗皺起眉頭,很是失望和不解,“若遊,你的意思是讓我彆多管閒事了,離你遠一點。”
“我怎麼會這樣想,字麵意思而已。”
楚若遊推心置腹一回:“你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現在過得很幸福,我為你高興。但是這幾年,有三五年了吧,我卻開心不起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有時也會回憶高中那一年,你輕鬆解了困住我的難題,耐心教我方法。那時,我想不清楚的事情,完成不了的作業,你都能幫我解決,我很依賴你。
但是離開校園,你走你的道,你在你的領域光芒萬丈,那光芒也照不到我的頭上。我們既然選了不一樣的道路,麵對的難題,心中的輕重也早就不同了。
予晗姐,你的解題方法不再是我需要的,我當下的困擾需要另一個人來解。”
“我看你沒有困擾,你在自尋困擾。”
任予晗聽完有些生氣,又很無力,語重心長:“若遊,開不開心不是最要緊的事情。這三五年的你其實很好,工作順利,家庭和諧,難道還不好嗎?明明有安穩的路,為什麼一定要選擇自討苦吃?”
楚若遊搖了搖頭,目光看向桌上的書,態度溫和。
“予晗姐,你說‘開不開心不是最要緊的事情’,就說明你不理解我。我以前沒感覺自己不開心,誠如所言,我沒有不順心的地方,我隻是羨慕你能那麼堅定地往前走而已。
是在遇到她以後,我才發現,原來發自內心的高興不占功利,就是單純地心情好。”
羨慕她能堅定地往前走?
任予晗哪裡聽不出來這話的含義,難道人不應該往前走嗎,難道總是活在讀書時期,姐妹倆形影不離?
“會不會太自私呢?”
“會不會毀掉你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呢?”
“她到底值不值得呢?”
任予晗問了一連串,楚若遊想說不知道,但是這無疑會讓任予晗更加生氣。
怎麼能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事情呢,這不是明智之舉。
可人不能總是明智。
任予晗或許能,她辦不到。
聊到這裡,再不說就晚了,任予晗索性說透:“這樣的關係我不是沒見過,身邊越來越多,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若遊你看看我們身邊,或者你問問那些人,他們有見過白發的同行者嗎?短暫的歡愉簡單,長久的相守呢?沒有約束,沒有羈絆,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