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號公館(七) 不是人乾的(2 / 2)

與伊戚的鏈接沒有消失——

“爸……”虛弱的、飽含恐懼的聲音從傷者的左手邊響起,傷者心中頓時湧出焦慮、擔憂和絕望。

他費力地扭頭,每一寸挪動都是對傷情的壓力,但他沒有停下,直到眼中出現一個形容狼狽、滿頭是血,黑發白裙的女孩。

那是“他”的女兒。

“我好害怕。”女兒啜泣著說,“我們會死嗎?爸……”

阮和生:“……”

父女遇難的情節——擱在這裡,完全不能否認是盧家父女遇難那天的事!

他姑且就這麼認定了。

腹腔被擠壓,盧宇呼吸不暢,他盯著盧雲珺,夾雜著“嗬嗬”聲,費力地擠出一個名字:“楊、旭文!”

盧雲珺睜大眼睛,又嗚嗚哭:“爸,旭文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們來這裡了嗚嗚嗚……司機和保鏢好像都沒呼吸了……”

阮和生:“。”

盧姐姐,你爹好像不是將期望寄托在你丈夫身上欸。

他充滿怨恨的咬牙切齒,你是沒聽出來嗎?

饒是目睹奇聞繁多,他也短暫地感到了些許困惑——人類的腦回路,果然是不可能真正以一概全去理解。

瀕死的盧宇沒死於失血過多和重傷,反倒差點被蠢女兒氣得一口氣翹辮子,滿心悲涼,甚至有後悔。

本著自己少年時代閱讀各類情感故事的豐富經驗,結合從薑鄭二人口中獲知的信息,阮和生大膽地猜測一出“鳳凰男攀上白富美,套路之外還勇於嘗試,乾脆把老丈人和妻子送走了”的精彩故事。

絕對能上今日說法。

他嘖嘖稱奇。

盧宇費力地歎了口氣,努力止住咳嗽的衝動。

血液流失和雨水的浸泡使他體溫下降,疼痛和女兒的聲音也遠去了。

在他的呼吸和心跳徹底停止前,他依然看著自己的女兒,那張臉上屬於她母親的痕跡,讓他內心泛起短短的柔情,但對女兒的憂慮直到他沉沉閉目,也依然盤亙在心頭。

他的死亡並不安穩。

阮和生默默道了句一路走好,轉而開始嘗試自己能否脫離這具屍體,到幻境裡觀察出更多的信息。

盧宇死在車禍現場,那麼盧雲珺呢?

她看上去還能撐一段時間,除非接下來就是泥石流將他們掩埋。

又或者,據說泥石流後屍體一直沒找到,難不成他們還被帶走藏起來了?

感覺能把活人當成商品交易的楊旭文,是有這樣變態的可能性呢!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阮和生沒再隨便鼓搗,仗著幻境中唯一的活人看不見自己,一眨不眨地看著盧雲珺的表現。

盧雲珺在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受傷很重。

她明麵上受傷不重,腿部被夾在前後座椅之間,不停地流眼淚,但在盧宇提到楊旭文後就開始絮絮叨叨,不時提一嘴以後有了孩子想和爸爸一起去鄉下度假的美好幻想。

令人動容的愛與信任,但當她因沒有回應而發現父親死去的哭嚎響起時。

阮和生覺得一切都過於荒謬。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給這個天真的姐姐一份憐憫,隻是有些不太愉快。

這份不太愉快,在他看見遠處走近的男人後,成了想乾點什麼的惡意。

男人西裝革履,撐著傘在雨中漫步的姿態閒適無比,在他蹲在盧雲珺麵前時,動作好像是在垂憐路邊野狗般矜持。

“旭文、旭文!你找到我們了!”看見他的盧雲珺欣喜若狂,忽視了他的不對勁,“你叫救護車了嗎?把爸帶到醫院!我還可以撐一段時間,先把爸送到醫院!”她語無倫次地道。

楊旭文看著她,雨水仍然毫無停歇,他依然風度翩翩,可洋洋得意的笑容綻放在那張臉上,猶如鬣狗般猙獰。

盧雲珺意識到了。

她或許早有察覺,沒有情緒崩潰的過程,隻是麵色一寸寸慘白,絕望之意如同飛蛾撲火。

“楊、旭、文——”她尖叫,“殺人犯,你去死!我們有哪裡對不起你!”

被咒罵的男人輕輕揮手,身後穿著便於行動衣服的三名壯漢上前,訓練有素、有條不紊地開始搬動翻倒的車輛與其中的屍體。

盧雲珺的咒罵不過是耳旁風,楊旭文得意卻未忘形,隻是冷漠且歡欣地看著做了手腳的車子與屍體被回收。

盧雲珺眼睜睜看著盧宇的屍體被裝入裹屍袋;她是唯一活著的人,隨便包紮一下後,被捆住塞進了後備箱,和其他屍體躺在一起。

阮和生的視角也跟著天旋地轉,在後備箱被合上的那一刻,他看見盧雲珺一頭撞在玻璃,頭破血流。

然後她被打了一針麻醉藥。

再次醒來時,盧雲珺身處九號公館。

她被困在房間裡,楊旭文經常來看她,折磨她又不允許她死,親自給她念外界對盧家父女不幸死於泥石流的哀悼。

楊旭文走了法律程序繼承遺產,並讓人在九號公館原有的、用來藏寶的地窖動工,開建出更大的地下室。

他不瞞著盧雲珺,甚至會在所有施工者離開後帶著她在公館內看他想要的改動,告訴她接下來的營業計劃。

人口販賣、情.色交易、器官走私……

所有不是人乾的領域他都勇於踏足,槍斃一百次都不足夠。

盧雲珺越發沉默,形銷骨立,直至精神失常,她在一次被虐待中用手去挖楊旭文的眼睛,差點成為獨眼龍的男人在出院後暴怒地將她毆打致死。

阮和生並不是從頭到尾看見了過去的事,在來到九號公館後,他的意識便寄托在了盧雲珺身上,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並且會自動跳躍到關鍵節點。

——好像在幕後主使看來,盧雲珺的負麵情緒深重到可以忽視她身體上的疼痛了。

能感知到這些負麵情緒的阮和生,也該感同身受地隨著情節逐漸嚴重而陷入絕望。

但直到盧雲珺斷氣,阮和生都沒有特彆的情緒。

他又站在了外麵,看楊旭文一抹臉,大聲咒罵死掉的女人,喊人來收屍,扔進天井裡的枯井裡。

“……好可怕啊。”阮和生輕聲說。

並非蒙昧的人類對同類抱有的惡意,無論看見多少次,他都意識到自己的心臟會顫抖。

那就是恐懼。

**

公館地下室的雙開鋼製門後,白熾燈將布滿器械與玻璃器皿、以及獨立出的多個手術室照得慘白。

站在門邊、踩著血人的黑衣青年忽然抬手扶了下額頭,換了姿勢,將本能抬身的血人又狠狠踩下去。

血人五體投地:“唔唔唔唔!”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其他人的視線,拿著小型相機的薑召秋從文件櫃邊探頭:“怎麼了?”

“這家夥不太安分。”伊戚輕描淡寫,玻璃般的黑眼珠不易察覺地亮著光,看上去又一切正常。

大家信了。

感受背上加重的力道和纏著脖頸的黑霧,想憤憤捶地的血人從心地放輕了力氣。

它暗自吸溜沒有的口水。

好香、好香!可惡,明明那個人離它最近,卻被奪走了!

這樣的恐懼,那個突然喚醒它、並強行塞給它藤蔓的詭異,不就更厲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