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條件反射般身體後仰, 看到小外甥的手頓時意識到他誤會了——外甥不是要親他,而是給他什麼東西:“什麼糖糖?”
“糖糖啊。”小孩一臉疑惑,舅舅出去一趟怎麼連“糖糖”都不認識了。
衛青好尷尬, 尤其當著那麼多同僚的麵:“舅舅不吃,據兒吃吧。”
小孩固執地看著他。
衛青手下眾將無比尊敬他, 愛屋及烏, 也很喜愛他的小外甥。又見陛下沒有令人把小皇子抱出去,其中名叫張次公的就勸:“小殿下多日不見將軍,應該很是想念,將軍就彆拒絕小殿下了。”
劉徹起身走下來:“據兒確實想念仲卿。前幾日天天往宣室跑,問他來做什麼。遛貓遛狗。炎炎夏日, 哪個帶毛的不想呆在陰涼處。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理由。”
眾將好笑,小殿下才幾歲啊。
衛青聞言很是意外:“臣以為出去這麼久, 據兒該把臣忘了。”
“太後說會說話就記事。再說了,也不是很久,哪那麼容易忘。”劉徹看向兒子,“何況他比很多孩子早慧。”
要擱以往, 眾將不信。
親眼所見眾人不住的點頭。
衛青伸手:“給舅舅吧。”
劉據怕他二舅真把藥丸當糖豆。雖然他也不清楚“糖豆”從哪兒冒出來的,但確實是他很早以前給小輩們買的。
渡劫前,幾個師姐把他拉到山下,叫他放鬆心情,坦然麵對。劉據不止一次解釋他不緊張, 可師姐不信。渡劫後靈石無用, 劉據想想師門的未來,買了許多孩童可以吃的用的。他想一次給小輩們,掌門師兄不讚同,認為那樣做會把孩子慣壞, 非叫他分三五次。
劉據把餘下的東西隨手扔在跟他靈魂同生共死、他開辟的芥子空間門裡,後來跟師尊等人辭行,就把那些東西忘了。
“舅舅!”小孩躲開他的手。
劉徹心裡冒酸水:“你就叫他喂吧。”
衛青兄弟姊妹多,母親顧不過來,打小無人疼愛,後來到宮裡劉徹對他極好,可劉徹是皇帝,他認為君臣有彆,不能因為皇帝偏寵就肆意妄為,以至於活了二十五年,他從未感受過溫情時刻。
衛青妻子賢惠,但是在他直搗龍城後娶的。女子崇拜他,從不敢像小孩這樣纏他。
在眾目睽睽之下,衛青的臉一點一點變紅,紅到脖子,紅到耳朵,艱難地張嘴。
小孩“啊”一聲塞他嘴裡,合上他的嘴巴:“乖啊。”
衛青腦袋嗡嗡作響,眾將哈哈大笑,劉徹忍俊不禁。小孩一臉奇怪,很好笑嗎?
“很好笑嗎?”衛青頂著大紅臉瞪所有人,包括當今天子。
他不說還好,他一開口眾人下意識看他,緊接著笑得直不起腰。
衛青臉冒熱氣,頭頂冒煙,以至於他沒有發現“糖豆”入腹後他的身體慢慢發熱,像是得到溫養,先是五臟六腑,接著是四肢軀乾,最後到手指。
衛青惱羞成怒:“還笑?”拔高聲音。
眾人嗆得咳嗽一下。
除了在軍中,平日裡想見他氣出顫音比登天還難。
可正因如此眾人才忍不住想笑。
衛青抱著小外甥走人。劉徹叫住:“上哪兒去?”
“父皇!”小孩目的達到,衝老爹伸手。
劉徹接過兒子,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看把你舅氣得。”
小孩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衛青瞠目結舌。
眾將士又差點笑嗆著。
劉徹嫌棄:“一顆糖豆也值得你這樣?”
衛青頓時感到百口莫辯,索性認下。
劉徹抱著兒子坐下,春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聖旨,眾將以衛青為首上前接封。前一刻熱熱鬨鬨的宣室,瞬間門變得異常肅靜。
衛青功不可沒被封為長平侯,隨他見駕的將軍以及有功之士幾十人,其中多人被封為侯,賞金、食邑皆有。
饒是眾將班師回朝的路上暢想過,但一日沒見到聖上誰也不敢說誰一定能封侯,畢竟封侯需要實打實的軍功,差一點都不可。
帝王沒有趁機恩威並施,封賞痛痛快快下來,差點把除了衛青以外的將士砸懵了。
眾人步出宣室還跟做夢一樣,因此沒有發現他們當中少一人。
小孩窩在老父親懷裡聽封的時候一心二用,默念一顆強身固體“糖”,小手上瞬間門多出一顆“糖豆”,他確定芥子空間門還在。
為何他一直沒有發現?大抵天雷劈過,芥子空間門跟他的魂魄融合,此地靈氣稀薄,無論怎麼念叨也無法召喚。
劉據沒有感到可惜。
他一直以為赤條條孤身一人到此。芥子空間門可以說是意外中的意外。再說了,裡頭也沒有多少東西。他用不著的功法法器早以各種明目賞宗門小輩。
若不是被師姐拽下山,空間門裡最多的是一堆能拿出來也無法吸收或使用的靈石。即便有刀劍,凡人也拿不動。不如“糖豆”來得實在。
舅舅可以用補血“糖”,父皇一定可以用強身“豆”。
可父皇跟舅舅不一樣,舅舅凡事靠自己,老父親成天想著鬼呀神啊的。舅舅打仗以外腦子實,吃再多也不會瞎想。老父親滿肚子心眼,嘗過之後肯定恨不得劈開他的小腦袋一探究竟。
思及此,劉據不敢叫老爹發現他手裡有東西,攥著小拳頭捶禦案:“舅舅!”
衛青無奈地走近:“還有糖?”
奏報上寫的並不詳細,劉徹留下衛青是有很多事問他,“據兒,彆鬨。”
小孩扭頭看他,誰鬨了。
“我鬨,我鬨。”劉徹惹不起,“父皇和舅舅有事商議,你先跟奴婢回去。父皇忙完了再叫舅舅陪你玩兒?聽話,以後再來不難。”
小孩眨了眨眼睛,威脅我啊。
劉徹點頭:“你聽話,一切好商量。”
衛青聞言想笑:“陛下,據兒才多大。”
“他除了不會說什麼不懂?”劉徹不待兒子回答,衝春望招手。
春望把他交到殿外等候的韓子仁手上。
離開老父親的視線,劉據攤開小手,“糖豆”快被他攥出汗了。
韓子仁:“這是哪來的啊?”
劉據知道身邊奴婢怕他吃了有心人的東西:“母後。”
韓子仁:“皇後給的?那殿下可以吃。要是外人給的,殿下一定要告訴奴婢。像東方朔,還有殿下在宣室看到的人給的也不可以吃。”
吳琢跟上韓子仁:“不是不可。殿下先告訴奴婢,奴婢試試可不可以吃。”
小孩點頭。
吳琢誇讚:“殿下真乖。”
韓子仁也誇:“殿下是天下最懂事的小孩。”
劉據好想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惜不行。
“據兒,舅舅在嗎?”
匆忙的步伐令韓子仁條件反射般抱緊小主人,抬眼看去,霍去病還在三步之外。韓子仁鬆了口氣:“小霍公子?嚇死奴婢了。”
“瞧你這點膽量。誰敢在宣室殿外行事?我二舅在嗎?”
吳琢點頭。
霍去病上台階:“我看到蘇建等人還以為舅舅回京郊大營了。”越過他們又退回來,“你們怎會在此?”
韓子仁:“奴婢也想一睹長平侯風采。”
“長平侯嗎?”霍去病替他舅高興,“據兒,表兄改日再跟你玩兒。”
劉據以前很看不上“糖豆”,否則不會買來給師門小輩嗑著玩兒。但此物在此間門用一個少一個。即使他以後可以修煉也練不出,蓋因沒有材料。
舅舅吃過一個,暫時不好再用第二個。劉據叫住表兄。
霍去病親昵地摸摸他的小臉:“乖啊。”
劉據往他嘴裡塞:“糖糖!”
霍去病接過去看一下,晨光下色如琥珀,看起來很貴,往嘴裡一扔:“謝謝據兒。咦?這是什麼做的?入口即化。”
韓子仁:“皇後給的,奴婢也不清楚。”
“姨母的東西定是極好的。”有了解釋,霍去病又急著見舅舅,於是哄小表弟:“日頭高升天就熱了,快回去吧。”
韓子仁看小主子。
劉據點點頭。
吳琢怕他半道上又想去彆處:“這幾日一日比一日熱,小麥該澆水了?”給韓子仁使個眼色,韓子仁附和,劉據不好拆穿二人,鬨著要親自澆水。
順順利利抵達椒房殿偏殿,奴婢們懸著的心落到實處。
——皇子年幼,身軟體弱,磕著碰著,拿命還啊。
宮中能工巧匠甚多,日前用葫蘆給劉據做個小小的灑水壺。葫蘆很輕,小葫蘆很小,劉據握著葫蘆兩節中間門剛剛好。
最初拿到手時劉據直道尋常。葫蘆嘴蓋上,水像雨簾灑下來,劉據臉上多了幾分興趣,韓子仁等人認為他很是喜愛。
劉據亂逛探險,奴婢不敢阻止又不敢慣著他,就拿澆水哄他。
吳琢麻利的灌滿水,蓋上蓋遞到他手上,韓子仁扶著他踏上木板。木箱有點高,小孩踩在一寸高的木板上正好。
先一步回宮的枇杷等人聞聲出來,發現藥櫃旁的水缸裡水少了許多,令粗使婆子添滿。
劉據回頭,枇杷叫住婆子:“殿下有何吩咐?”
“來。”小孩勾勾手,指著缸。
懂“啞語”的韓子仁問:“拉出來接雨水嗎?”
小孩點頭。
櫻桃堪稱震驚:“這你也聽得懂?”
“小殿下的意思好懂。”韓子仁真這樣認為,“小殿下指水缸絕不可能叫我等把缸移走,也不可能到缸裡玩水。”
枇杷跟粗使婆子把缸抬出屋簷,放到種菜的木箱旁。枇杷直起身看到菜,驚訝:“不是前天才薅過?怎麼又有這麼多?”滿滿當當快撐破木箱了。
管木箱的張順子過來:“菜籽很小,看起來撒下去一點其實很多。前日我還是撿大顆挑的。”
枇杷:“是不是還得剔苗?”
張順子:“現在薅不耽誤小殿下中午吃。”
目之所及處不是高高的宮殿宮牆,就是土磚鋪設的地麵,遍尋不到綠色。枇杷四處眺望時不止一次遺憾宮中荒涼。
聞言枇杷心裡有個主意:“若是種兩箱蔥,豈不是常年不用買蔥?”
櫻桃脫口道:“我在家時最愛小蔥沾醬,一次可以吃上一筐。”
枇杷:“不是因為太餓才覺著味美?”
一入宮門深似海。不是趕上特赦或陛下開恩往外放人,唯有死那天才可離開。即便如此,家貧活不下去的女子第一選擇仍是入宮。
蓋因無論自賣為奴,還是進宮為奴,都是當奴,倒不如入宮,萬一被陛下瞧上了呢。再不濟吃穿用度也比三公九卿家寬裕。
眾人情況相差無幾,櫻桃聞言並不生氣:“姐姐想種蔥不是因為窮怕了?”
枇杷噎住,上手撕她的嘴。
韓子仁回頭嗬斥:“要鬨去彆處鬨,彆打擾殿下澆水!”
二人瞬間門變成霜打過的菜,蔫頭蔫腦。
劉據把葫蘆給韓子仁,韓子仁灌一葫蘆,張順子提醒,“小殿下,澆第二箱吧。水太多也不好。”
吳琢扶著小孩的手移到第二框,看著綠油油的麥苗:“順子,聽說鄉間門的小麥上個月就割了。咱們的什麼時候割?”
張順子:“咱們的小麥比鄉間門晚了近一個月,最快也得月底。”
韓子仁指著長長的麥穗:“不是說抽穗就快了?”
“一個月還不快?”張順子聽到“麥穗”二字不由得靠近,“說起來咱們的小麥真不錯。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長又粗的麥穗,就是不知道麥粒咋樣。”
“小殿下種的一定很飽滿。”吳琢說完看一下劉據,劉據忙著澆水沒聽見,吳琢微微感到可惜,小殿下唯一缺點就是乾什麼都專注,導致他們誇小殿下都不好誇。
張順子此人有點實,聞言忍不住說:“也是肥給的多。城外那些莊稼地上一層薄薄的肥,殿下的小麥底下埋了兩層。”
貓貓狗狗雞鴨鵝拉的尿的被張順子連同爛菜葉子扔東方朔留下的糞缸裡,漚到小麥割下來,還可以再補一次肥。不過離收割還早,張順子打算到時候再稟報。
櫻桃好奇地問:“糞又不精貴,莊稼人為何不多上點?”
諸人齊刷刷轉向她。
枇杷奇怪:“櫻桃,你父母是種地的嗎?”
櫻桃點點頭。
楊梅:“她入宮那年才七八歲,還記得什麼。要不是這臉麵好,皇後才不要她。”
櫻桃意識到說錯話了,弱弱地問:“我家年年糧食不夠吃,是因為沒有肥?”
張順子:“不多養些牲口指望人,有多少肥?”
劉據看向他,不是可以漚肥嗎。
前世年少跟師兄師姐出去曆練,他不止一次看到漚肥,難道他眼花了。
“漚肥啊。”劉據突然開口,眾人驚了一下,張順子問韓子仁,“殿下說話了?”
吳琢一直在他身後,唯恐他沒站穩身體後仰磕著腦袋:“殿下好像說漚肥。都是你成天漚肥漚肥,”瞪張順子,“殿下都被你給教壞了。”
張順子張了張口,韓子仁提醒吳琢:“小殿下懂農事陛下隻會高興。”
吳琢嘟囔:“可小殿下才幾歲,張口糞閉口肥成何體統。”
韓子仁:“過兩年小殿下開蒙了,自然沒工夫管這些。小殿下,您繼續。奴婢不該打擾您。”
“漚肥。”劉據看張順子。
張順子苦笑:“小殿下,肥不是說漚就漚的。”
劉據指著菜箱子,又指遠處角落裡的糞缸。張順子明白,他扔菜葉子的時候小殿下看到了:“農家爛菜葉子得喂雞鴨鵝。小殿下也喂過啊。”
劉據想想以前看到的,指著很遠很遠隻能看到尖尖的蒼天大樹:“樹葉啊。”
“用樹葉漚肥?”張順子試探地問。
劉據又指著小麥葉子,滿臉疑惑地望著張順子,仿佛說爛菜葉子可以,小麥葉子不可以嗎。
張順子又看懂了:“麥秸太長。”
小孩眨眨眼睛思索片刻,指著身後藥櫃旁邊的木柴:“燒啊。”
張順子沒懂,難得吳琢聽明白了:“小殿下是說燒掉就不長了?”
張順子下意識說:“一天兩頓飯哪用得著那麼多——”想起什麼倏然住嘴。
吳琢笑道:“做飯用不著,不會擱糞坑邊上燒?莊稼人怎麼那麼糊塗?還不如小殿下靈巧。”
張順子其實不算農夫。
宮中宦官除了閹人還有平民子弟或沒落的世家子弟。不過長居後宮的男人都是閹人。閹人並非為了入宮而自宮,十個有九個犯了事受到腐刑,宮中需要就到宮裡當差。
劉據身邊的男人都是這種情況。鄉野小民成天與地打交道,哪有機會犯事。
劉據最早知道腐刑的時候,在心裡嘀咕好幾天,老父親真不一般,“刑滿釋放”的人也敢用。
後來習慣了,劉據也覺著沒什麼。
張順子不想提以前的事,要不是以前糊塗,他哪至於不敢回家,來宮裡當差:“吳琢,你竟敢拿小殿下跟我比。”
吳琢臉色微變,慌得看小主子。
小主子不想理這群比他還幼稚的人,抓住韓子仁的手往前,葫蘆遞給他。
四箱小麥澆一遍,小孩熱的臉通紅,衝韓子仁伸手,韓子仁抱他回到室內就令奶姆打水,令櫻桃等人準備衣物,他為小殿下沐浴。
劉據過了周歲生日就不許宮女為聽沐浴,櫻桃等人習慣了,放下衣物躲得遠遠的。
小孩身體舒服了,忍不住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