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仁:“早飯後殿下一直沒歇息,睡吧。半個時辰後奴婢叫殿下起來。”
小孩點一下頭,片刻進入夢鄉。
韓子仁輕輕退出去,吳琢詫異:“又睡著了?小殿下睡功真好。”
“小孩心思簡單沒有煩心事。”韓子仁見葫蘆等物都收拾好了,“我們也去——”枇杷朝他走來,韓子仁停下:“還有事?”
枇杷指著六個木箱:“兩邊還有那麼多空地,我們是不是多弄幾個?”
韓子仁不讚同:“太多了招蚊蟲。”
“那就再多做幾個,最好移四箱艾草,每個角落放一箱。我們給殿下做驅蚊荷包的時候省得往太醫署跑。”
吳琢認為這個主意極好:“再種幾箱花。小孩喜歡多姿多彩的東西,小殿下也不例外。”
枇杷:“小殿下最愛我給他做的紅色和黃色衣裳。”
劉據最愛黑色,耐臟省事。
以前他沒個笑臉,再穿一身黑,好像一坨冰塊。劉徹看著鬨心,不止一次叮囑衛子夫,除非必要,不許給他準備黑色衣物。
劉據並不在乎穿什麼,從來沒有因為衣裳鬨過,久而久之,東宮宮女都認為小殿下愛美。
韓子仁:“容我先去請示皇後。”
兒子感興趣的東西太少,難得他喜歡種東西,衛子夫想也沒想就令韓子仁多準備幾個,小孩子願意的話,繞著宮殿種一圈也行。
種一圈就不是請示劉據了,而是要問張順子能不能顧得過來。
韓子仁回去就問他。
張順子一聽有花有艾草,就表示忙得過來。花和艾草無需精心伺候,偶爾看看有沒有蟲,澆點水便可。
韓子仁聞言要去找宮中木匠。
張順子要找個地方漚肥。
枇杷攔下所有人:“還未請示殿下。”
吳琢等人被她說蒙了。
枇杷:“我們決定歸我們決定,總要請示殿下。”
韓子仁:“你就不怕殿下不同意?”
“殿下心善,不是他厭惡的事,又不用殿下伺候,殿下會同意的。”
炎熱夏天土褐色的露台上多些花花草草,看起來都涼爽,劉據沒有理由拒絕。
午飯前,劉據醒來得知這件事輕輕“嗯”一聲,吳琢不怕熱的說:“奴婢這就找人挖土。”
劉據叫住他:“哪兒啊?”
吳琢搖頭:“奴婢還沒問。殿下也想去?那奴婢得請示陛下。”
劉據搖了搖頭,假裝思索許久:“樹林。”
吳琢找韓子仁,韓子仁:“去樹林裡挖土?”
劉據點頭。
吳琢不明白:“為何去樹林?”
韓子仁瞪他,吳琢福至心靈:“奴婢不該問,奴婢這就去。”
殿下能解釋清楚,何必隻說樹林二字。再說了,殿下也沒有必要同他個小人解釋。
韓子仁給劉據穿鞋:“殿下息怒,他一貫不長腦子。”
吳琢用得順手,劉據不希望他越來越不長腦子,所以沒有任何表示。韓子仁認為小孩有點不高興,岔開話題:“殿下餓不餓?”
自打劉據不食母乳,他宮裡就有個小庖廚,庖廚裡有個小火爐,一天到晚溫著吃的,有時候是簡單的糕點,有時候是羹湯。
劉據點點頭,枇杷給他洗好臉和手,櫻桃就端來一小碗蛋羹。
劉據吃好去外麵坐著。
韓子仁找一卷《論語》念給他聽。
《論語》是皇後令人送來的,不需要兒子能懂,當故事給他解悶用的。
韓子仁不止一次腹誹,那為何不送《孫子兵法》,那個解悶多有趣。
牢騷歸牢騷,教劉據的時候韓子仁很認真,他最是清楚劉據過目不忘。一個字讀錯,日後不巧從小殿下口中傳到陛下耳朵裡,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也得虧韓子仁自幼識字。
韓子仁輕聲細語念完一卷就合上:“殿下年幼,無需懂其意。也不好過度用腦。殿下,想玩什麼,奴婢叫人陪你玩兒?”
劉據喊貓貓狗狗雞鴨鵝。
正當午,八下隻困乏,不想動,很不給小主人麵子,瞥他一眼躲進籠子裡睡。
韓子仁氣笑了:“這群牲畜。殿下,它們不跟你玩奴婢跟你玩兒。”勾頭朝殿內喊,“把公孫公子送殿下的蹴鞠拿來。”
櫻桃跑出來:“玩這個殿下又得出一身汗。”
“出點汗身體好。又不會中暑。”韓子仁坐著,小孩站著,乍一看兩人一樣高。韓子仁用手輕輕一撥,小孩用腳踢過來。
劉據倍感無趣,可也比坐著發呆好。
玩出一身汗,劉據洗了澡,歇息片刻,又可以睡覺了。
劉據進入夢鄉,霍去病和衛青一夜好眠,翌日神清氣爽,仿佛一覺把連日來的疲憊全補回來了。
如此過了十幾日,三麵露台上擺一圈木箱。木箱最初放在屋簷底下,移來的花草活了才放到太陽下。
其中六成木箱被枇杷等人種上黃豆、紅豆等瓜果蔬菜。
天太熱,枇杷等人沒敢請劉據熬藥泡種子。其實她們也不信小孩胡亂抓的藥煮的水有用。
七月初麥秸快被曬焦,張順子找來鐮刀挑早上露重的時候把小麥割掉。等到午時,張順子把麥穗掰掉,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木板上,移到屋簷下請小孩上去踩。
韓子仁擔心麥芒紮著他,叫張順子自己收拾。
張順子拍馬屁結果拍到馬蹄子上,不敢瞎折騰,等到太陽落山,他和粗使婆子把木板抬到寬廣的路上,倒在地上捶麥穗。
麥粒捶出來,粗使婆子找來畚箕顛走麥殼。
雖說種了四箱,其實沒有多少。
半個時辰,幾人就收拾好了。
忙著收拾的時候不覺著,每一粒小麥都撿起來放入布口袋,幾人看一下勞動成果,麵麵相覷。
張順子家中土地甚多,每年收割時節院裡曬滿糧食,他對麥粒無比熟悉。他確定在鄉間門生活的前十八年從未見過粒大飽滿的小麥。
韓子仁站在高台上由上往下喊:“看什麼呢?好了沒有?小殿下等急了。“
粗使婆子叫張順子先去,她們留下收拾麥秸,打掃地麵。
張順子背著布口袋上去叫韓子仁自個看。
韓子仁沒看出什麼名堂。
藥櫃旁還有幾斤少府送來的麥種,劉據拿來喂雞鴨鵝。張順子打開那個布口袋,跟剛收下來的小麥放一起。
剛打下來的麥粒沒有比原先的長,但比原先的胖。如果說以前的麥粒瘦長,現在麥粒足以稱得上圓潤。比作人的話,以前的麥粒像討了三年飯。
韓子仁大為震撼,張了張口:“……肥多肥少差這麼多?”
張順子家中也有一塊肥田,他小聲說:“不止肥多。我見過一年追兩次肥的地種的小麥。”
韓子仁轉向身後靠牆坐著招貓逗狗的小孩:“藥?”連連搖頭,“不可能。小殿下熬藥的時候我在,那些藥都是他點兵點將隨便選的。”
張順子:“那就是小殿下生來不凡。閉著眼也能選出滋補麥粒的藥方。”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陛下本就不凡,據說太後有陛下的時候曾夢到太陽撲入腹中。如今一切也證明陛下不凡。青出於藍,小殿下應該不尋常。”
張順子點頭:“咱們跟匈奴和親多少年?陛下主政,不光不用和親,匈奴還被長平侯打的抱頭鼠竄。還有那些藩王,當年先帝試著動一下,一個個就清君側。如今推恩令下去這麼久,也沒見他們不滿。”
韓子仁想解釋削弱封地跟推恩令不一樣,雖然目的一樣。
“此事當稟報陛下。”韓子仁道。
張順子點頭:“你去。你比我讀書多見識廣能言善道。”
韓子仁也有此意:“容我想想怎麼說。小殿下太小,外麵那麼多人希望小殿下有個好歹,若叫他們知道陛下有子如此,我們以後怕是得睜著眼睡覺。”
張順子不懂:“這是我等該操心的事嗎?”
“陛下愛顯擺。”韓子仁壓低嗓子說出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忽然有了主意,“糧食給我,我去椒房殿,由皇後定奪。”
饒是皇後知道兒子與眾不同,也沒想過他還有此慧根。
韓子仁走後許久,衛子夫長歎口氣,令奴婢備車,她前往宣室殿。
衛子夫很少去宣室,最得寵那幾年也是。以至於她突然過來,劉徹想也沒想就屏退左右,起身詢問:“出什麼事了?”
皇後令蓮子到殿外守著,令春望在殿內四處看看,以防有人偷聽。
劉徹的心瞬間門提到嗓子眼。
衛子夫打開兩袋糧食:“陛下先看看有何不同。”
劉徹看她。
衛子夫:“看小麥,彆看妾身。”
劉徹一手抓一把,對比很明顯,但他還是沒有看出有什麼不對:“一袋很好,一袋不好?”
衛子夫指著不好的:“少府給據兒的良種。””
劉徹怒上心頭,扔下麥粒就要收拾人。
衛子夫趕忙攔住:“不是少府的錯。這有可能真是良種。另一袋是據兒種在殿門外的。一刻前才收上來。”
劉徹聽不懂了。
衛子夫不好說兒子懂藥物,小小年紀也沒法解釋:“據兒雖然愛胡鬨,但仿佛有種天生的直覺,知道如何打理更好。”
劉徹隱隱聽懂了:“據兒擅種田?”
衛子夫本想等他自己發現。如今看來不行了。
太子不能擅種田啊。
種田是農夫的事!
衛子夫:“據兒早慧。”
劉徹一臉這還用你說的樣子。
衛子夫很想嘲笑他:“據兒過目不忘。”
劉徹忘記呼吸。
衛子夫移到他身旁,唯恐他激動的突然倒下。衛子夫雙臂被人狠狠拽住,生疼生疼,衛子夫後悔了:“陛下,放輕鬆,放輕鬆,據兒是我們的兒子,妾身看著他出生的。”
“你胡說些什麼。”劉徹鬆手,一臉嫌棄。
衛子夫頓時覺著她又活了:“陛下,這些麥粒——”
“你何時知道的?”
衛子夫:“妾身看出來的。但不敢斷言,怕陛下空歡喜一場。陛下,妾身認為此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據說劉陵還在城中。”
心情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劉徹頓時冷靜下來:“子夫言之有理。”
“我們就當據兒比尋常孩子聰明?”
劉徹頷首。
衛子夫:“那這些麥粒?”
“交給據兒。日前朕去找他,他那外麵不是多了很多木箱,告訴他身邊人,明年清出一半種這些小麥。”
衛子夫身邊有種過地的婢女,知道一些事:“那也種不完。這些麥粒可以種半畝地。種密一些,也能種滿先帝在宣室後麵開的那塊地。”
“那朕留下一半。”劉徹衝春望招手。
春望已經被他聽到的內容嚇傻了。
劉徹拔高聲音:“春望!”
春望打了個激靈:“諾!”
“諾什麼諾?找個布口袋!布口袋沒有找個碟。”
春望找來一個放果子的盆,衛子夫把兒子喂雞鴨鵝的小麥倒進去,布口袋空出來,劉徹撐著,衛子夫倒進去一小半:“這些足夠據兒忙了。他身邊的韓子仁說,據兒喜歡親自澆水。”
“不能叫據兒累著。”劉徹拿起多的那袋交給春望,“仔細收好。少一粒朕唯你是問。”
春望不住的點頭。
劉徹心裡又有些激動,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他猶豫片刻決定跟衛子夫回椒房殿,親自把剩下的小麥給兒子送去。
先前劉據見韓子仁和張順子失態,已經意識到他種出的小麥驚人。雖然他並不滿意。這會兒見皇帝老子親自過來,劉據確定不止驚人,可能瘮人。
小孩看一下他拎的口袋,目光轉向老父親,眼中儘是疑惑,仿佛問,怎麼就剩這點了。
劉徹想解釋,又擔心他聽不懂:“據兒的小麥太好,朕很喜歡,留下一半。”
小孩睜大眼睛先發製人,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扁著嘴哭給他看。
劉徹慌忙蹲下:“據兒喜歡什麼?或者父皇管你買?千兩黃金?”
淚在眼眶裡打轉,選擇等等再出來。小孩轉向韓子仁:“多?”
韓子仁點頭:“很多。如果換成銅錢,足矣鋪滿三麵露台。”
小孩把淚收一收。
劉徹好氣又好笑:“真是朕的好兒子。樣樣精通。”說完抱住兒子,“朕的好據兒啊。”
韓子仁聽到充滿感慨的這句話,明白陛下已經知道了。韓子仁跟張順子使個眼色,張順子總算可以放心了。
劉據嫌棄地推開他:“熱!”
劉徹莞爾:“好,朕不抱。”
兒子這麼與眾不同,劉徹不抱他也想跟他親一些,摸摸兒子的小臉:“你是不是黑了?”
劉據佯裝生氣,朝他手上一下,你才黑了。
“看來據兒長大後也是個愛美的。說你黑都不行。黑也是自找的,天天帶著貓狗去宣室。舅舅終於回來了,能踏踏實實在屋裡呆著了?”
劉據扭頭回屋。
劉徹抱起他越過門檻:“何時才能長大啊。”
你以為我不想啊。劉據淡淡地瞥他一眼。劉徹以為兒子嫌他說了句廢話。
兒子好,怎麼著他都喜歡。劉徹笑嗬嗬道:“慢慢長大,朕不著急。等你長大,朕就老了。”說到此,劉徹有些擔憂,老劉家沒有長壽的皇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著兒子娶妻生子。
劉據疑惑,老父親又咋了。
小孩學著老父親摸摸他的臉,劉徹抬頭,小孩眼裡充滿了疑惑。劉徹擠出一絲笑:“父皇沒事。”隱隱聞到肉香,“據兒還沒用飯?”
跟進來的韓子仁上前回答:“小殿下一日五餐。最後一餐太陽落山前。飯後小殿下歇息片刻,沐浴後正好就寢。”
“睡那麼早何時起?”
韓子仁:“皇後說小孩嗜睡。卯時過一兩刻起。偶爾殿下累了,也會睡到辰時前後。”
這麼說來兒子除了過目不忘和驚人的直覺,跟尋常孩童一般無二啊。
劉徹心裡有點淡淡地失落,瞬間門又感到慶幸。他隻有一子,兒子樣樣不同,萬一被仙人選中,他大漢江山豈不旁落。
劉徹:“擺飯吧。朕陪據兒用點。”
小孩推他,沒有準備你的。
劉徹抱著兒子在茶幾前坐下:“朕不吃。朕看著據兒吃可好?”
小孩收手。
劉徹拉起他,朝他屁股上一巴掌:“普天之下也隻有你敢嫌棄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