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小太子戴著麵罩抵達東市,無論在何處停留都能聽到商戶談論“西域諸國”。
與此同時,烏孫向漢廷俯首稱臣的消息也傳到匈奴部落。
劉徹發往邊關的密旨隻提“和親”,沒有提“稱臣”,然而傳著傳著傳到伊稚斜單於王庭就傳成烏孫國王向漢天子稱臣。
烏孫國王是冒頓單於養大的,而伊稚斜單於王位是從冒頓之孫手上奪來的,這樣算烏孫國王跟伊稚斜單於非但沒有恩情還有仇。然而伊稚斜單於得知此事後認為烏孫國王背信棄義,企圖攻打烏孫國。
劉徹又不是真心想同烏孫結盟,自然不怕烏孫被滅。以匈奴現在的兵力,打烏孫屬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劉徹坐等烏孫和伊稚斜單於兩敗俱傷,伊稚斜單於死了。
伊稚斜單於令人籌集糧草,準備親征之際,烏孫很怕滅國,使者抵達匈奴部落同匈奴談和親之時,他死了。
烏孫使者想哭又想笑,蒼天有眼。
劉徹收到邊關急奏簡直傻了,訥訥道:“他死的真巧啊。”
誰說不是呢。
這一日乃休沐,太子同表兄弟們跑馬去了,回來聽說此事許久才回過神。
翌日清晨,太子去宣室殿聽政,而他剛門口就聽到一聲驚呼。太子循聲看去,那幾l人像是在哪兒見過,其中一人難以置信,像是受到了驚嚇。
當朝丞相趙周嗬斥:“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那人陡然清醒,慌忙請罪。
太子終於明白為何幾l人似曾相識。那幾l人不正是他化名“王孫”替父選的人嗎。太子上前,笑道:“幾l位,多年不見,彆來無恙?”
此話把眾臣吸引過來。公孫賀鬥膽問:“太子認識他們?”
太子見殿門打開:“該進去了。”
丞相趙周後撤,其他人見狀紛紛後退讓出路。太子一馬當先,走到老父親右手邊坐下。太子的座位比天子的矮兩寸,他年方十五,正值抽條,身量偏瘦,坐在肩寬威嚴的帝王身邊越發顯得孩子氣。
然而如今沒人敢把他當成無知的少年。
麵對烏孫使者步步緊逼的時候,無知少年可做不到噙著微笑胡說八道。
起初接見烏孫使者的時候,公卿士大夫認為太子跟傳言一樣寬厚,無論使者說什麼他都一副“好說,好說”的模樣。公卿以為他沒聽懂,當烏孫使者說出目的,太子依然用一副很好商量的口吻拒絕烏孫使者。公卿悟了,太子殿下像其曾祖父罷了——麵慈心狠!
所以當烏孫使者提到國王孫女乃烏孫第一美人之時,無人擔心太子心殿下心動。果不其然,太子再次胡說八道——大漢男子十八歲議親。虧他說得出口。
也不怕烏孫使者找匈奴人打聽。
太子確實不怕。烏孫使者沒能當廷反駁,還敢私下找他不成。國與國之間的大事豈容他們私下商議。
太子很少當廷發表意見,今日也一樣。劉徹其實也不希望兒子鋒芒畢
露,像是怕人知道他兒子聰慧過人似的。他又不希望兒子聽過就忘,所以廷議結束都會叫兒子留下。今日也不例外。
今日朝中無大事,劉徹問兒子知不知道伊稚斜單於死了。
太子點頭:“孩兒昨日一進宮就發現反常,平日裡木著一張臉的侍衛忍不住竊喜,韓子仁等人高興的跟過年似的。果然,還沒等孩兒問,吳琢就忍不住告訴兒子單於王死了。父皇怎麼看?”
劉徹很是可惜:“死的太不是時候。”
“匈奴民風彪悍,驍勇好戰,伊稚斜單於死後其子繼承王位,定有很多人不服。這個節骨眼上他肯定不敢出兵烏孫。恐怕還會跟烏孫聯姻。”
劉徹頷首:“朕也擔心這點。”
“如果他跟烏孫聯姻,那商隊還能去嗎?”
劉徹:“你認為呢?”
“無論大將軍還是大司馬都可以獨自帶兵到烏孫。烏孫答應同匈奴結親是不想兩敗俱傷。同大漢交惡極有可能滅國。烏孫國王不傻,知道怎麼選。可烏孫太子死後烏孫國王沒有另立太子,顯然他更滿意太孫。太子弟弟恐怕會從中作梗。”
劉徹很是欣慰:“吾兒懂事了。”
“父皇!”太子瞪他,“孩兒都十五歲了。您這麼大都成親了。”
劉徹朝他腦門上一下:“要你提醒?”
“商隊去還是不去?”
劉徹:“去。三伏天一過就去。不出意外九月草原飄雪前能趕回來。”
“頭一次得多準備些糧草。不賠錢就是賺了。”
劉徹也是這樣認為的:“張騫病好了嗎?”
張騫以前住在茂陵,而那邊藥材鋪少,醫館更少,也不便請太醫,日前就搬到城裡。劉據帶著藥材前去探望他的時候,他的神色好多了。但雙眼還是像蒙上一層紗,乍一看眼睛渾濁,像是被什麼掏空了身子。
太子身為儲君也很少探望朝臣,張騫不傻,以免讓他起疑,小太子有半個多月沒去了。
“孩兒下次休沐過去看看?天熱了,就他那個身子骨,中暑也能要了他的命。”
劉徹:“再挑些藥材?”
“孩兒自有分寸。”上次太子是替父探望張騫。休沐日太子去博望苑令奴仆摘一些瓜果蔬菜,又令啞奴給他裝兩斤胡麻油,像走親串友似的去張家。
太子表示他出來玩,順便看看博望侯。張騫看到他拿的東西信以為真。張騫令人備茶,太子示意張騫屏退左右。張騫令人退下的時候,小太子往茶壺裡扔半粒藥。他怕一粒效果太好令其生疑。
張騫回頭看到太子親自倒茶,很是惶恐。太子令他坐下:“這裡沒什麼太子,隻有王公子。”
張騫依然跪坐在他身側伺候他用茶點:“殿下有事吧?”
“是的。父皇和孤都希望你能陪商隊走一趟。上次宣你進宮就是跟你說這事。那時你身體抱恙,父皇就沒敢提。”
張騫:“下官如今好多了。”
“不急。七月下旬出發。這
才四月下旬。”太子示意他喝茶。
張騫端起茶杯喝一口,暖暖的水溫暖他的胃,他覺著很是舒服一飲而儘。見太子隻抿一口,張騫又為他滿上。
太子抬手擋一下:“你喝吧。”隨後他又問張騫一些烏孫國的事。直到張騫不知不自覺把水喝完,太子才起身告辭。太子從張家出來就直奔長平侯府。
太子到時衛青坐在廊簷下看書晾頭發。聽到腳步聲他以為是衛伉或衛不疑,聽到一聲“太子表兄”,衛青霍然起身,直奔寢室。
太子快步擋住他的去路:“怎麼我一來舅舅就走?”
衛青此刻披頭散發,也沒係腰帶,衛青懷疑他明知故問:“外麵有點冷。”
“初夏時節還冷?”太子摸摸額頭。
衛青朝他腦門上一下:“讓開!”
“跟父皇一樣。”小太子捂住腦門嘀咕:“可惡!”
衛青夫人跟去寢室為他束發更衣。
太子令女奴備茶。
今日休沐衛伉也在家:“表兄,這裡不好玩,我們去花園吧。”
“沐浴洗頭了嗎?”
衛伉點頭:“昨日傍晚到家就洗好了。表兄——”
“等舅舅出來我們一塊去。”
衛伉可不想等他父親出來,衝小弟招招手,帶著二弟先去花園。太子令人把茶放正堂,又令他的隨從下去歇息,等衛青從寢室出來,小太子遞給他半粒藥,朝室內睨了一眼。
衛青進去端著茶點出來,衛青夫人正好拿著他換下的衣物交給女奴。衛青叫他夫人去花園裡坐坐。
衛青夫人笑著拒絕。
“舅母,走吧。您一個人在這裡做甚?”
衛青夫人下意識看衛青,衛青頷首,她這才跟過去。
衛青給兒子們倒小半杯茶,給他和太子以及夫人倒大半杯。衛伉不滿,父親怎麼連茶水也這般偏心。
太子心說,你父親怕你喝多了七竅流血。
“伉弟不想喝?給我。”涼亭裡隻有一張石茶幾l,所有他們幾l人圍坐在一起。不過坐在主位的是太子。衛青一向這般謹慎。除非太子拒絕,或讓出主位。
父親親自倒的茶衛伉哪敢說不想喝,連忙端起來一點點抿。
衛青夫人怕她在跟前太子有些話不好說,喝一杯水吃半塊果子就起身離開。衛青幼子衛登黏母親,見母親起來也要走。衛青指著杯:“喝完再走。”
大體衛青戎馬半生,他麵無表情時像滿身肅殺之氣,衛登也怕他,連忙一口氣喝完。衛青頷首。衛伉和衛不疑相視一眼,喝完水就要去出恭。
衛青巴不得兒子離開:“據兒,出什麼事了?”夏日花草茂盛,衛青怕牡丹後麵有打掃婆子,所以說話間看一下水壺。
“張騫病了。”
衛青懂了:“陛下希望張騫再次出使西域?”
“張騫五十歲了,恐怕不能輾轉各國。父皇希望他能陪商隊走一趟。畢竟還沒有商人去過。”
衛青記得上次隨張騫前往西域的那些人當中有許多士大夫:“彆人不行?”
“頭一次同西域通商,父皇信不過旁人。”
衛青仔細想想,確實得慎重:“張騫身體如何?”
“這次一路上無需他費心,到了西域也無需他周旋,應該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