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看著他,沒有猶豫,又一次舉起手:“報告警察同誌,他又威脅我,如果我出事了,請您一定先調查賀家。”
警察配合地點點頭:“聽見了。”
“你……”賀嶼見他油鹽不進,氣急敗壞地轉身離開,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仍舊翹著二郎腿。
祝青臣拍拍陳和頌的手:“沒關係,不要害怕。”
祝青臣又從袋子裡拿出兩塊小麵包,分給陳和頌一塊。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母被一個警察攙扶著,從隔壁會議室裡走出來。
她雙眼通紅,緊緊地捂著嘴,儘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看見陳和頌,她馬上撲上前:“小頌,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知道……”
陳和頌的表情剛有些鬆動,想把她扶起來,結果下一秒,她的手機響了。
還是專屬鈴聲。
陳母連忙把電話接起來,一邊整理儀容,一邊換了語氣:“喂,老賀?”
電話那邊傳來賀父的聲音:“你們怎麼都不在家?人呢?回來一口熱菜熱湯都吃不上,我娶你回來有什麼用?”
陳母平複語氣:“我吩咐了保姆給你準備……”
“快點回來!”
“可能……”陳母怯怯地看了一眼身後的警察,“可能沒這麼快,我們現在在派出所……”
賀父一下子就炸了:“派出所?你們在派出所乾什麼?”
“小嶼和陳和頌出了點事情。”陳母再看了一眼陳和頌,“小嶼和陳和頌打鬨,有點過火,就……”
陳和頌頓了一下,冷笑一聲,抬起頭看著天花板。
她說話吞吞吐吐的,旁邊的人聽得心急,警察朝她伸出手,讓她把手機交到自己手裡。
“你好,請問是賀嶼和陳和頌的父親嗎?賀嶼在學校組織校園霸淩,毆打同學,現在在北城一中派出所接受調查,麻煩您儘快過來一下。”
賀父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罵了一句,掛了電話。
陳母聽見他的聲音,心中恐懼,將希冀的目光投向陳和頌。
“小頌,你就不要再追究了,爸爸馬上要過來了,爸爸要是生氣了,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了,我怎麼跟他交代啊?”
母親的愧疚來得如此輕易,走得如此迅速,比一陣風還要快。
和兒子比起來,還是她的富貴生活更重要。
即使她剛剛才看過陳和頌是如何被他們霸淩的。
“小嶼還是小孩子,不太懂事,媽媽回去讓爸爸教育他就是了,沒必要鬨到派出所來。走吧,我們回家吧,不要在這裡鬨了。在爸爸過來之前,趕緊回去吧?”
陳和頌垂了垂眼睛,給了她要點頭的錯覺。
陳母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可是下一秒,陳和頌淡淡道:“不好。”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給他一點鼓勵。
陳母見和解不成,當即就要翻臉:“你這樣,是想逼死媽媽嗎?”
陳和頌語氣平淡:“沒有,我也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陳母還想撒潑,被警察給按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從外麵走進來。
陳母馬上從地上爬起來,用手理了理頭發,好讓自己看起來可憐一點:“老賀……”
可是他一進來,就給陳母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嚇得陳母不敢再說話。
想來,這就是賀嶼的父親了。
賀父走進來,上下掃了一眼陳和頌,問:“打得嚴重嗎?”
旁邊的警察回答:“很嚴重,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還有……”
“那就趕緊送去醫院,醫藥費本來也是我負責。”
賀父說得理所應當,好像這樣就結束了。
他轉過頭,朝外麵的司機招了招手:“老王,進來把和頌帶去醫院。”
他熟練地從西裝內袋拿出名片和煙,要遞給警察:“今天麻煩你們了,一點家事,讓大家見笑了。”
警察們哪裡敢接,連連擺手後退。
賀父要把陳和頌帶走,祝青臣站起身,伸出手攔住他:“賀先生,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沒有要離開派出所的打算。”
賀父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麵忽然傳來家長教訓孩子的聲音。
“在學校不好好念書,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欺負同學,還鬨到派出所來了!”
“我們家的臉真是被你丟儘了!”
是賀嶼的那些小弟來了。
不論下午他們多麼惡毒,在家長麵前,總是一副低著頭的鵪鶉模樣。
不過,家長們在乎的也不是被霸淩的陳和頌,而是他們——
丟了自家的臉。
和賀嶼在一起玩兒的人,要麼是家裡有兩個小錢,生意上還要巴結賀氏,要麼就是家裡沒什麼錢,靠討好賀嶼,跟著賀嶼,滿足自己的超前消費。
賀父轉過頭,和幾個中年家長對上視線。
“賀總也在這裡?”
“王總也在。”
好好的會客室,愣是變成了名利場。
幾個人輪番寒暄,最後還是警察出麵,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賀父輕描淡寫地將這件事情揭過去,代替陳和頌宣布:“不過是小孩子打鬨,和頌當真了,不要緊。”
“那就好,那就好。”
幾個油膩的中年男人,圍在陳和頌麵前,噓寒問暖。
“和頌感覺怎麼樣?哪裡疼啊?”
“要多少醫藥費就跟叔叔們說。”
賀嶼給他的小弟們使了個眼神,一行人也走上前,吊兒郎當地向他鞠躬,拖著長音說話。
“對不起,和頌,是我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
賀嶼彎下腰,在陳和頌耳邊輕聲道:“這裡的叔伯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是我的叔伯。哥,你拿什麼和我鬥?還要告我嗎?要送我去坐牢嗎?想得美。”
時機差不多了,陳和頌捏著自己的書包,忽然道:“我不要留級。”
賀嶼這才明白過來,指著陳和頌,大聲叫嚷:“爸,他是故意的,他不想留級,他故意讓我打他,然後跑來報案!”
祝青臣站起身,把他和陳和頌隔開:“請問賀嶼同學,我的學生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得不毆打他?”
賀嶼說不出來:“他……”
陳和頌淡淡道:“賀嶼讓我給他買牛奶,小賣部隻有紅棗味的牛奶,他不喜歡。”
祝青臣往警察那邊看了一眼,他們全程都有記錄。
那祝青臣就放心了。
祝青臣繼續看向賀嶼:“就因為一袋牛奶,你‘不得不’打他?”
這時,其他學生也開口幫腔。
“對啊,是陳和頌故意的。”
“我們都不知道那裡有攝像頭,隻有他知道。”
祝青臣問:“有攝像頭,你們才有錯;沒有攝像頭,你們就沒錯。是這個道理嗎?”
他看向陳母:“在留級申請書上簽名之前,您說過的,如果陳和頌是被脅迫留級的,申請書無效。”
陳母愣了一下:“啊……我……”
好吧,跟這群人是說不通了。
“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賀先生無法代表我的學生。”
祝青臣拉著陳和頌,走到警察麵前:“我們正式向霸淩者及霸淩者的家長提出我們的訴求。”
“第一,他們需要對陳和頌做出誠懇的道歉,以及必要的醫藥費補償。”
“第二,我的學生陳和頌,前幾天被他的家庭要求留級,為他的弟弟,也就是霸淩者賀嶼做陪讀。我現在懷疑陳和頌是被脅迫留級,而非因為身體原因留級,我們需要向學校申請作廢留級申請,希望派出所能夠作證,給予支持。”
“第三,我的學生陳和頌,長期生活在這樣偏心扭曲的家庭裡,我會向學校申請讓陳和頌住校,同樣希望你們能夠給予支持。”
“最後,這些霸淩者尋釁滋事,我們絕不原諒。警察同誌儘管做出處罰,我們絕無異議。”
“你敢!”賀嶼終於慌了,“祝青臣,撕破臉對我們都沒好處,難道你不怕……”
忽然,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陳母撲到陳和頌麵前。
“和頌,好了,為什麼非要鬨得這麼大呢?爸爸都生氣了啊,這件事情傳出去很難聽的,媽媽給你簽字好不好?不要告小嶼。”
祝青臣蹙著眉頭,愈發握緊了陳和頌的手,他把緊緊地護在自己身後。
都這個時候了,陳母竟然還想讓陳和頌委曲求全。
陳和頌垂下眼睛,站在祝青臣身後,一隻手揪著衣擺,默默地把校服撩起來。
少年營養不良,瘦骨嶙峋,連肋骨都看得清楚。
他的身上,不隻有淤青,還有——
用煙頭燙出來的傷疤,許多傷疤,組成“小三孩子”四個字。
在那個巷子裡,賀嶼隻抽了一根煙,但地上卻滿是煙頭。
那是因為,賀嶼用煙頭在他的身上烙了四個字。
他想,可能是監控太遠太模糊,沒有拍清楚。
陳和頌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
陳母倒吸一口涼氣,轉過頭,試圖向賀父乞求:“老賀,要不然就讓小嶼道個歉吧?”
但是賀父正忙著打電話,找人來擺平這件事,沒有理會他。
“喂,李總?是我。”
“喂?周副校長,我是老賀啊。”
陳母茫然地環顧四周,最後竟然轉回頭,顫抖著手,把陳和頌攥著衣擺的手掰開,讓他把衣擺放下來。
“沒事的,彆……彆讓彆人看見了,遮住就看不見了。”
陳和頌渾身顫抖,一把推開陳母的手,在祝青臣懷裡大哭出聲:“老師,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再也沒有了……”
祝青臣緊緊地抱住他,擋在他和陳母之間,隔開他們:“沒關係,沒關係,老師在這裡,老師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