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貧寒之身,急迫之時,卻還不會放棄家人的人,日後若是飛黃騰達,也不會是那等忘恩負義之輩。
徐瑾瑜看族長臉上的茫然不似作假,眸底的寒光微微收斂,隻抬手指向媒婆:
“此人說族長您欲為我長姐和王員外之子拉媒保纖,是也不是?”
“怎麼可能?那日你不是已經回絕了,我自不會去做多餘的事兒。”
族長此言一出,徐瑾瑜表情和緩,但隨後飛快陳明緣由,拱手一禮:
“此事便是如此,媒婆清晨一路吹打而來,試圖汙我長姐名節,欺我家中無人,還請族長做主!”
少年那挺拔的背脊在這一刻微微塌陷,他雖不多言,可委屈之態實讓人心疼。
族長一聽徐瑾瑜這話,臉色一變,立刻看向那媒婆:
“說!到底誰讓你來我徐氏門前撒野?!”
媒婆冷笑一聲:
“我撒的哪門子野?堂堂徐氏族長,我看也是昏聵無能之輩!你是沒有拉這個媒,可你徐氏中人呢?
王員外人家大小也是個員外,要不是你們徐氏有人露了口風,我能這麼大張旗鼓而來?!”
“此事絕無可能!”
族長斷然回答,麵上終於有了些一族之長的威嚴:
“你這媒婆嘴裡沒有一句實話,說媒不成便要離間我們宗族,改日我定要問問你們王族長,你族中可有這個規矩?!”
媒婆微微變色,但是還是嘴硬道:
“我王媒婆指天發誓,此事絕無謊言!”
事情一時陷入僵局,正在這時,族長媳婦上來拉了拉族長的衣角:
“當家的,咱對峙也對峙完了,地裡還有活……”
族長直接揮落了媳婦的手: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大郎家就大郎一人,今個敢有人逼他嫁姐,明個是不是得有人逼他入贅?我不看著能行?!”
族長嗬斥一通後,冷冷的看著媒婆:
“你既然說你沒有說謊,那我今日便召集我徐氏子弟挨個盤問,若不是我徐氏之意,我一定請王族長動宗刑!”
媒婆聞言臉色難看起來,她想不通為什麼好好一樁“喜事”要鬨成這樣,但她沒有說謊,也不怕這些。
“好!如徐族長所言!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誰在愚弄我等!”
徐族長眼看事情到了這一步,直接將所有人召集起來盤問,眼看著所有人都要過關,可在徐二牛那兒時,卻卡住了。
“徐家那大妮,就是毛丫頭一個,配給王員外家的兒子不是正好?姐夫你摻合這事兒做什麼?”
徐二牛嬉皮笑臉的說著,徐族長聽了這話,臉色大變:
“是你給王員外遞得話?”
“那哪兒能啊,人王員外能見我?”
徐二牛吊兒郎當的說著,可是徐族長卻知道自己這個妻弟嘴裡的話隻能信三分。
不過,以徐二牛的身份,他還真不一定有能見到王員外的機會。
難不成,要請王員外來一趟,那屆時徐氏一族的臉可就要丟儘了。
眼看著徐氏子弟都被盤問一通,這事兒還沒有多少眉目,徐族長一時也犯了難。
“大郎,能問的人我都問了,徐二牛那嘴裡沒一句實話,焉知他是不是為了添堵?
但這事兒要是真把王員外請來,對族裡,對你姐姐都不好,你看……”
徐瑾瑜聽了族長的話,並未直接表態,他方才一直在旁邊觀察每個人的神情,他是吃百家飯長大,對於人的微表情也頗有幾分感悟。
當初,曾有些人麵上樂嗬嗬的當著外人的麵讓徐瑾瑜去家裡吃紅燒肉,但等徐瑾瑜真的去了,又一臉鄙夷,說一些招呼一句你還當真了,沒爹沒媽的孩子就是沒皮沒臉的話。
吃了虧,就得學點本事。
而徐二牛方才那言語作態,卻不是說謊。
他是知道王員外來提親這事兒的!
所以……
徐瑾瑜不自覺的捏了捏袖中的手指,他看向徐族長,一字一頓道:
“不,族長,還有人沒有問!”
徐族長一臉不解:
“能找來的人都找來了,還有誰?”
徐瑾瑜繃緊了臉,隨後一雙星眸看向了徐族長的身後,態度溫和可卻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族長,冒犯了,請問尊夫人對於王員外派媒婆上門提親之事,是否知情?”
族長媳婦聞言擺了擺手,笑著道:
“我,我哪兒會做這種事兒啊,大妮可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哪能把她推到火坑裡去?”
“是嗎?”
徐瑾瑜思索片刻,隨後慢吞吞道:
“可是,那為何你身上的衣服是王氏布莊的成衣?”
徐族長之前給徐瑾瑜提過王員外家的親事後,徐瑾瑜對王員外這個人也有了印象。
前頭逛集市的時候,還特意略過了王氏而選李氏,是一文錢的關係都不想沾。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匆匆一瞥,也記下了王氏布莊布料的特征。
那就是在花紋的暗紋處,有一個小小的“王”。
而方才族長媳婦擺手的時候,迎著光,那暗紋的“王”字顯露無疑。
聽了徐瑾瑜的話,族長媳婦條件反射的後退一步,笑容變得僵硬:
“大郎許是看錯了吧?”
“我這雙眼睛絕不對出錯,王氏布莊不管是布還是成衣,都是京中所有布莊中最貴的!
族長向來勤儉,且族中一直不寬裕,如何會去買貴價的貨?
除非,這是彆人送的!”
徐瑾瑜一語定論,一雙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族長媳婦: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族長聽了徐瑾瑜的話,隻覺得荒謬,可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懂這些布料上的學問?
但他又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媳婦不久前的夜裡確實一臉歡喜的拿著衣裳在身上比來比去,他當時還納悶,都是些舊衣服有什麼新奇的。
可如今看來……
“真的是你?”
族長皺起了眉,他向來好名,自己的妻子做下這等背後捅族人刀子這事兒,也是今個大郎連人都沒有讓進,不然這彩禮一放,便是對簿公堂都要扯皮一通,那他真不知道要如何見人了!
“天啊,還真讓大郎說準了!”
“我說她前頭在地裡走來走去顯擺什麼,原來是顯擺新衣服!”
“可惜她膽子小,用的和舊衣一個樣式的,要不是大郎眼尖,我都看不出來呢!”
“看啊,她心虛了!”
在眾多眼睛的逼視下,族長媳婦索性直接攤牌了:
“對,就是我!就是我想把大妮說給王員外的兒子!王員外的兒子有什麼不好?
若不是大郎考上了東辰書院,就大妮這一身土氣,人家能看上她?!”
“我呸!你覺得好,怎麼不讓你家春丫嫁?”
徐母狠狠啐了一口,族長媳婦聞言臉色難看,王員外的傻兒子不僅傻,還喜歡打人,她家春丫豈能受得了那個苦?
“嗬,要不是我家春丫還小,你以為能輪到你家大妮啊!”
族長媳婦自然不可能說實話,索性直接和徐母吵成一團,兩個人差點沒打起來,徐族長聽了一會兒,直接大喝一聲:
“都閉嘴!”
“啪——”
徐族長見兩人停下,幾步過去給了族長媳婦一記響亮的耳光:
“丟人顯眼的東西!肮臟算盤都打到自家人身上了!”
族長媳婦被打懵了,她捂著臉,隨後直接尖叫道:
“徐長水!你敢打老娘?老娘和你拚了!”
徐族長雖然是個男人,可是卻被也族長媳婦抓了好些下,臉上都是傷,氣的他一邊捂臉,一邊怒斥:
“潑婦!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好啊,我給你們徐家生了三個大胖小子,你要休我?”
族長媳婦鬢發散亂,氣喘籲籲:
“那我到時候就請官老爺做主,看你丟不丟得起這個人!堂堂一族之長,要錢沒有,要權沒有!連給我弟弟的地都能給彆人劃去!”
“那原本就是大郎家的地!”
“他老子傻,都給二牛了!”
二人又吵作一團,過了許久才消停,族長媳婦將目光方才一旁冷眼看戲的徐瑾瑜身上:
“大郎,我以前倒沒發現你還是肚裡淌黑水的,我也不怕告訴你,今個你看我家的笑話,明個……
嗬,你家要啥沒啥,你卻能考上東辰書院,我倒要看看你家能不能消停下來!”
貧寒卻年少有才的少年郎,誰不想在他落難時插一手呢?
徐瑾瑜聞言,眸光冷淡的看向族長媳婦:
“是嗎?不勞費心!我徐瑾瑜今日把話放這兒,我一日不考中,我家中姊妹一日不嫁人!”
“你!”
族長媳婦氣極發狠:
“不讓大妮嫁人,我倒要看看你家這攤子破磚爛瓦,怎麼能讓你上得起那東辰書院!彆到時候白費了你那聰明腦子,隻能做個泥腿子!”
族長媳婦的話也引起一片附和聲:
“就是就是,那東辰書院可難得了,大郎糊塗啊!”
“就算是讓大妮嫁了又如何?隻要以後他立起來,還怕大妮以後沒有好日子過嗎?”
“五十兩銀子啊,攢一輩子都怕是攢不到,大郎看著是個聰明的,怎麼在這事兒上犯糊塗?”
“哎,我倒是覺得族長媳婦做的沒錯!大郎出息了,大妮也能跟著享福不是?現在好了,大郎才十二,可大妮都十四了!再留幾年就沒人要嘍!”
族長媳婦聽著大家的話,那張帶著巴掌印的臉上露出了笑:
“聽聽,大郎你好好聽聽,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你先能上了書院,才是要緊事兒!”
族長媳婦話音剛落,突然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噠噠噠——”
“哈哈,瑜弟,我又來了!來,這是五十兩銀子!我那些個兄弟都想要你那竹香囊,先給你付上一些定金,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