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閣下尊駕何人?書院之規尚未通讀, 還望見諒。”
徐瑾瑜轉身拱了拱手,帶著幾分歉然說著,隨後一抬頭, 就看到一張菱角分明,冰冷無比的臉。
“新入學的學子?吾乃監察者段錫峰,凡學子入書院者,若有不守規矩者,我都會記錄下來, 待稟明先生再行處罰。”
那人看到徐瑾瑜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後表情依舊冷硬:
“不過,既是初犯, 我暫不記名,另書院除學規以外,另有院規若乾, 需早日記下了否則下一次再被我抓住,便不會輕饒!”
“是, 多謝錫峰兄……”
“我已及冠, 字重山。”
段錫峰打斷了徐瑾瑜的話,語氣冷漠的說完, 便轉身離開:
“時候不早了,你先去用飯吧, 記住,君子之風,不急不躁,需緩步慢行。”
徐瑾瑜:“……”
等徐瑾瑜抵達膳堂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刻鐘, 算上他在舍館耽擱的那一刻鐘,滿打滿算也就兩刻鐘的用飯時間了。
徐瑾瑜連忙走到擺著數十隻大鍋的餐台前,這會兒雖然時候不早了,但菜色卻不見少,上至雞鴨魚肉,下至時令瓜果,應有儘有。
徐瑾瑜正要感歎這五十兩銀子花的值,隨後便見那盛飯的婆婆抬起耷拉的眼皮,慢吞吞道:
“好俊俏的後生,新來的吧?那這些葷菜不能挑,其他的隨意。”
“憑什麼葷菜不能選?我等一年為書院交納紋銀五十兩,足夠買多少雞鴨了?!”
徐瑾瑜還沒有說話,旁邊的學子就已經和另一位盛飯婆婆吵了起來,那位婆婆可沒有那麼好的脾氣:
“愛吃不吃,書院規矩曆來如此,想要吃葷可以,拿真才實學來換!”
“好了,尚真兄,莫要和人多做爭執,我等初來乍到,食素食葷都是一樣的。”
“那怎麼行?五十兩紋銀臉葷腥都讓人見不上……難怪坊間都說這東辰書院是死要錢!”
“咳咳,新人就是新人,沒聽婆婆說用真才實學來換嗎?明個你若是在課上能得先生一星,便可以換一道葷菜。”
“東辰書院竟有這般規矩……”
眾人一番麵麵相覷,隨後,那說話的學子看了一眼天色,笑眯眯道:
“我勸諸位還是快些用飯吧,還有一刻鐘膳堂就要鎖門了。”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做鳥獸散,就連那出聲質疑的學子也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選了兩個素菜。
而那婆婆也不知是不是顛勺大法好,給那學子的菜隻有一個稀稀拉拉的一小勺。
等那學子找了一個空位坐下時,看著對麵徐瑾瑜那幾乎可以冒尖的素菜,氣的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簡直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徐瑾瑜從一片青菜葉下翻出了一小塊炒雞蛋,約莫是方才那位婆婆用盛過雞蛋的勺子給他盛的菜。
不同於那學子的氣憤非常,徐瑾瑜倒是吃的很香甜,雖然是素菜,但滋味不差,配飯也不是尋常農家所食用的糙米,而是正兒八經的精米飯!
沒過多久,徐瑾瑜將自己麵前的飯菜吃的一乾二淨,他抬眼一掃,正好敏銳的捕捉到一個年長幾分的學子正端著用過的餐盤朝外側走去。
徐瑾瑜連忙跟了上去,那學子看到徐瑾瑜跟過來,也沒有多言,直接把徐瑾瑜帶到了一片砌好的水池旁,水池寬大,裡麵有一根竹管涓涓流淌著細流,旁邊放著若乾水瓢。
那人見徐瑾瑜跟來,還好脾氣的給徐瑾瑜讓了點位置:
“新來的學子吧?咱們書院凡事皆需要自力更生,在家裡可有洗過碗筷?”
徐瑾瑜懵懵的點了點頭:
“洗,洗過的。”
那學子聽後笑了笑,他氣質溫和,倒是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那就好,我觀你生的俊秀可人,氣質非凡,還以為是哪家嬌養的小郎君,那怕是要受些罪了。”
隨後,那學子動作自然的用水瓢在水池中取水,然後將汙水倒入旁邊的水溝,整套動作不要太嫻熟。
徐瑾瑜隻在開頭愣了一下,隨後也忙迅速的清洗乾淨,那學子似是也在等著徐瑾瑜,等徐瑾瑜清洗結束後,又道:
“洗好後便可以歸還器具了,不過若是洗的不乾淨,可是要被罰洗今日廚房的砧板和鍋子的。”
徐瑾瑜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那要是還洗不乾淨呢?”
“……”
“那就洗一個月,什麼時候洗好,什麼時候完事兒。”
徐瑾瑜聞言一時沉默,他該知道的,堂堂山長當街隨便攔一個人就給塞擇錄函,那等隨性,他的書院怎麼能“普通”呢?
不過,徐瑾瑜也不是那些四體不勤,不理俗事的書呆子,很快就檢查過了關,正待他要出門的時候,就看到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便走了進來,不由一頓:
“這位兄台,他們這是……”
“有人過時辰沒有吃完飯,清洗好餐具唄,可不就出動監察使了?”
徐瑾瑜:你們書院玩的好花啊,不對,現在也是他的書院了。
“那,會如何處置?”
徐瑾瑜和那學子邊走邊說,悄咪咪的偷看吃瓜,而方才那位一直不平的學子也赫然在列。
“彆看了,先出去再說!等門鎖上了,就得和他們同罪論處了。”
徐瑾瑜聽完,也是麵色一緊,但隨後就發現自己身旁的那位仁兄雖然說的急,可是步子卻不緊不慢。
等到兩人出了膳堂,還沒喘勻氣息,隻聽後麵發出“咣當”一聲,是門重重合上的聲音。
那學子也不由拍了拍胸口:
“好險!”
徐瑾瑜也不免被感染了幾分緊張:
“這位兄台,到底怎麼了?”
“一看你們這些新學子就沒看過院規,書院的雜役最喜歡的就是每年這個時候了,他們最起碼要輕鬆一個月!”
徐瑾瑜還是有些一頭霧水,那學子搖著頭,步履間帶著一種特殊的韻律感,緩而不滯,邊行邊道:
“旁的不說,隻今日那幾個學子怕是要去喂豬了。”
徐瑾瑜頓時瞠目結舌,讓一群前來求學的學子去喂豬,他們怕是要鬨吧?
不過想想那些五大三粗的監察使,想不去也難吧?
“我觀你年歲小,想來能入學也是不易,還是趁早熟背院規,以免被監察者拿捏到錯處。”
已經被監察者抓了一次的徐瑾瑜擠出笑容:
“好,謹記教誨!”
等徐瑾瑜邁著悠閒的步子回到自己的舍館之時,隔壁床已經坐了一個身著竹青色長袍的少年,徐瑾瑜定睛一看,竟然也是在李家布莊買的那種布料!
“這位兄台,原來你也喜歡李家布莊的布料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說著,那少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料,卻沒有說話。
徐瑾瑜愣了一下,想著以後怕是還要相處一年乃至數年,還是不遺餘力的招呼道:
“鄙姓徐,名瑾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終於抬起頭:
“師信。”
冷淡的兩個字,直接結束了這場聊天。
徐瑾瑜搖了搖頭,索性也不再理會,他整理好包袱裡帶來的寢衣,西瓜醬等私人物品,放到箱籠裡。
隨後,便拿出了筆墨,沉心定氣開始練字。
這字一練就是一個時辰,等到外頭起了一陣風,燭影重重,徐瑾方抬起頭,一看原是自己那位“室友”不知何時點上了蠟燭。
“多謝。”
徐瑾瑜語氣誠懇的說著,這回那少年總算不是沒有反應了,隻輕輕點了點頭。
若非是他曾言其姓名,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是個啞巴了。
徐瑾瑜向來是不開夜車的,古代連個眼鏡都沒有,要是近視可就完了。
故而,發現時候不早的徐瑾瑜這會兒隻懶懶的半闔著眼,用手指在桌麵上模擬著筆畫收放,順便放鬆手指。
過了一刻鐘,徐瑾瑜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那位室友正奇怪的看著自己,這讓徐瑾瑜一時有些赧然:
“讓信兄見笑了,我於字跡上欠缺太多,需得勤加練習。”
“白紙黑字,才見真章。”
師信這次多說了幾個字,聲音清郎之餘,又多了幾分童稚感。
所以……新室友不說話是因為他的娃娃音嗎?
徐瑾瑜聞言後眼中噙了幾分笑意,師信見狀,麵上閃過一抹懊惱之色。
隨後,徐瑾瑜看到師信一手饅頭,一手書,不由問道:
“信兄是未曾去膳堂用飯嗎?”
師信方才因為娃娃音的事兒麵上頗有些過不去,可是看著徐瑾瑜沒有半點笑話之意,心結漸緩,點點頭,低聲道:
“我來得晚,膳堂已經鎖了,幸好我……娘為我塞了兩個饅頭。”
師信剛說完,就看到徐瑾瑜拿出了一隻陶罐:
“隻吃饅頭怎麼行?這是我奶做的寒瓜醬,你嘗嘗看?”
師信聽後,有些猶豫道:
“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好?若是瑾瑜思親可如何是好?”
“無妨,奶特意在我離家前準備這寒瓜醬,也不是為了讓我供在案頭思親的。
再說,信兄若是覺得過意不去,這饅頭分我半隻也就是了!萬沒想到,這東辰書院與尋常書院這般不同,連葷菜都要真才實學來換,素菜著實有些不抗餓……”
徐瑾瑜低低和師信吐槽了幾句,換來了師信詫異的眼神,和真的嗎等的追問。
再之後,二人互換的帶來的吃食,在斑駁燭影下,相對而坐。
因為沒有筷子,兩個少年隨手折了窗外的兩支竹節清洗乾淨,然後在寒瓜醬罐中一蘸,在饅頭上一抹,再咬一大口——
師信斯哈斯哈的吸著冷氣:
“好,好辣!”
徐瑾瑜嗜辣,這會兒那香辣微甜的寒瓜醬配著喧軟的饅頭劃過味蕾,他被辣的眼睛通紅,但是表情卻愜意極了:
“辣才爽快!寒瓜醬就是辣和甜兩種味道帶來的味覺衝擊感呀!”
“我娘做的寒瓜醬就沒有這麼辣……”
“那一定是信兄的娘根據信兄的口感做了調整了!”
“這樣麼?”
師信咕噥兩聲,卻不再言語。
夜色沉沉,徐瑾瑜很快進入夢鄉。
等到翌日,徐瑾瑜被師信推醒:
“該去校場了?”
“什麼校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