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這對許婠來說是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詞。
許方書還在時,許婠就沒什麼朋友。她性格早熟,跟同齡人根本玩不到一塊兒。學校的同學還在玩角色扮演和遊戲的年齡, 她已經能安安靜靜枯坐一上午看心理學相關的書。
她從小的愛好就與眾不同, 喜歡射箭、運動、看書。在同學眼裡,她大概是最無趣的那種類型。對她而言, 大多數同齡人都談不上是朋友,更像是……某某眼熟的同學。
許婠沒有朋友, 在許方書去世後更是如此。
射箭隊的人跟她也隻是普通隊友而已。
但麵前的人……許婠思考著兩人的關係。原本該是她給病號削好的蘋果, 轉而落在了她自己手上。
餘時年見她發愣,問:“你也不喜歡吃蘋果?”
他還記得她不喜歡吃雞蛋的話。
雖然認識不過一周多的時間門, 但顯然對方已經從細枝末節裡摸索出她的習性。
是朋友嗎?
“算是吧。”
她想。
看在他救她的份上。
“算?”餘時年從喉嚨裡溢出一絲笑, “好。”
“讓讓。”
病房門口突然響起護士的聲音,周宇撅起的腚被身後的醫用護理車磕了下,還沒回過身, 就被驟然升騰的心虛感弄得一個踉蹌。
六目相對, 周宇傻乎乎地摸頭:“我說這是個誤會,你們信嗎?”
餘時年:“不信!”
“不信。”
許婠和餘時年前後聲,話畢, 兩人同時微怔對視。
周宇:“……”嘚, 他又周多餘了……
餘時年的傷雖然沒傷到脊椎,但要養好也要花點時間門,周宇問了下換藥的護士。
“想出院的話, 至少還要觀察兩三天吧。”
“兩三天……”周宇沒有繼續耍寶, 談到餘時年的傷,認真起來,“案子那邊還有得忙, 我多半沒時間門。你應該沒告訴叔叔阿姨吧,要不給你請個護工?”
雖然做警察這行受傷是常事,但餘時年跟餘爸一樣,報喜不報憂,餘媽擔心了餘爸大半輩子,餘時年自覺沒必要拿這種小事讓餘媽操心。
“行了,忙你的去。犯不著請護工,醫院可以訂餐,我自己……”
“有什麼注意事項嗎?”許婠看向一旁的護士。
“不能洗澡、碰水是最基本的,還有飲食上……病人不好起身的話……”
“等一下。”許婠拿出手機,“我記一下。”
餘時年的話被突然打斷,他本來想說自己一個人也可以,但一旁的許婠突然出聲,到嘴的話便靈蛇似的遊了回去。
周宇冷不丁地挑了下眉,伸出兩根指頭,對餘時年做了個“我先走了”的動作。
醫院的雙人病房暫時隻住了餘時年一個人,這事細究起來跟牛建平三人逃跑那天的火災還有點關係,個彆不嚴重的病患擔心醫院的安全問題轉了院,餘時年這才有了住“單間門”的機會。
不過兩三天時間門,又是單人住,醫院還管送餐到病房,有什麼需要人照顧的呢?
中央空調的冷氣徐徐渡過來,一旁的許婠正低頭記錄著注意事項,餘時年覺得自己渾身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
難道這就是救人的福報?
他突然想。
人總是容易被接連的喜悅砸昏頭,因此當許婠目送護士離開,有意無意提起葛東的葬禮時,餘時年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依照習俗,葛東這種情況的葬禮一般不會大操大辦,需要準備的東西也不多。
“應該就這兩三天吧。”
餘時年隱約聽鄒瑤的母親提過一嘴。
“怎麼了?”他問。
許婠搖頭:“沒什麼。”
如果昨天抓捕牛建平的行動沒有出意外的話,也許還能給快遞爆炸案提供另一條思路。她不相信牛建平會為了包庇彆人,做到自我犧牲這一步。但這條路在牛建平意外死亡時,就已經被徹底堵死。
意外墜入正在維修的電梯井,對方甚至沒來得及呼救,就當場死亡。當時電梯轎廂內還有兩名維修工,也因此受了傷。
出了這麼大的事,許婠當時和餘時年一起被送下樓後,剛好遇見酒店的經理趕過來。
“怎麼回事?不是說電梯沒問題,暫時不用維修嗎?”
“我不知道,我明明都在工作群裡通知他們不用去了,我也不知道電梯怎麼還會在維修狀態……”
牛建平死了,現有的證據都指向他是凶手。
許婠從失神中反應過來:“就是很感慨。”
感慨?
餘時年還是第一次見許婠用這種帶有明顯情緒的詞。
“凶手死了,被害人卻不會因此複生。葛東的葬禮什麼時候辦?”
心底的思緒團成了線,明明看得見線的兩端,卻不能將思路一條線的順到底。許婠掃過餘時年的臉,她很想說——
“餘警官,凶手不是他。”
但終歸是理智占據高地。
之前把矛頭指向牛建平還算有據可依,但口罩男呢?他是誰?姓甚名誰她一概不知,不能憑空捏造信息讓他相信她。
“你想去參加葬禮?”
餘時年從許婠的話裡品出了這句話隱藏的含義。許婠沒有否認,隻是語氣很淡地說,“隻是感慨而已……”
一直掛心的案件突然結束,餘時年第一次破案時也有這種心態。那時候他曾經偷偷去看過受害人的家屬,並不是想做什麼,而是單純的想求個心安。
破案了,他們會因此得到慰藉吧。
那時的餘時年想。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看了隻會讓自己心裡更難受。但麵前人一句“感慨”二字,卻是勾起了他曾經被觸動過的記憶。
他其實對許婠的身份有些猜測。了解犯罪心理,對案件感興趣,最重要的是,呂局對她意味不明的態度。餘時年有時候會從許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鄒瑤之前有說過,希望我能去送葛東一程。”餘時年突然說。
許婠眉梢微微一動,輕“嗯”了一聲。
……
葛東的葬禮一如餘時年所說辦得很簡單。
舉辦葬禮的地點就在葛東的老家,緊鄰蓉城的一個縣區。
8月4日,宜安葬入殮。
餘時年是3號出的院,他身體素質好,恢複能力連平常給他換藥的護士看了都覺得訝然。
“年輕就是好,現在的人熬夜抽煙,已經很少看見病人像你恢複能力這麼快的了,簡單做些運動不成問題。”換藥的護士瞧著三十多歲的模樣,對於病房裡有餘時年這麼個年輕帥氣又壯實的小夥免不了八卦,“不過還是女朋友照顧得好。”
許婠“用完人就扔”的習慣沒有在餘時年住院期間門發揮,她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待上一會。有時會和餘時年說兩句案情,有時是自己帶一本書過來看。
她就那樣安靜地坐在病房裡,冷峭的麵容也在書本和陽光的氛圍熏染下,帶著股歲月靜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