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到了洞天境界,唯一的執念大概也是成道了。跨過那道關門比任何階段都為不易,沒有誰像洛泠風這般化身外行,甚至不顧著折損精氣,大肆地宣泄著身上的靈力的。在這等境況下,修為不如她、狠絕不如她的人,除了敗落,自然沒有什麼其他路。
浩蕩的水潮中,那阻在前方的三家長老屍身沉沉浮浮,連帶著元靈都不曾逃脫出去,旁人看了豈能不心驚肉跳?到了這時候,洛水神宮的三家弟子俱停了手,如臨大敵般擠在一起,望著洛泠風那癲狂狠辣的神色,戰栗不已。
“她是在給洛水宮報仇嗎?”江浦囁喏著唇,麵上一片煞白之色。他的眼神中滿是驚懼,視線來回轉動,最後定在溫玉棠的臉上。
溫玉棠抿了抿唇,她哪裡知道洛泠風想做什麼?昔日在落日墳丘,她對洛衡君恨成那般模樣,怎麼看都沒有對父親的敬意。甚至在三家瓜分洛水宮時,她都沒有出麵。如果以雲中城的勢力攪入其中,洛水宮的下場怎麼也比現在好。她的眼神左右飄動,最後恍惚地看著不遠處白衣如雪的衛雲疏。
太一劍與三光之術——
此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見多了與雲中君酷似的人,再瞧見時,眾人心中都是不以為然。沒有料到,雲中君真的沒有死!她在不周之巔當客卿長老,那她還會再回到雲中城嗎?她為什麼要隱瞞身份?此事洛泠風和雲中城長老們知道嗎?難不成暗中還有什麼謀劃?
拿到了龍鱗後的衛雲疏沒有管落在身上的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她搭著眼簾,握住了這片冰寒的龍鱗,眼前不由得浮起一篇篇文字來。這龍鱗名曰“傳道金鱗”,從計君的身上拔下來的,散在了上清神域的各處,以待有緣人得到其中的神通妙法。除了《真龍化生經》外,也有《萬源轉生功》《金剛禪法》《水行真光》等諸多法門,看上去都是正大堂皇、沒有半點邪機在,可相當一部分是依托《斬諸我》的法門而存在的。也許在上清神域中,《斬諸我》之法是最為尋常的存在。
衛雲疏言簡意賅地將傳道金鱗的事情說給謝知潮等人聽。他們這處得來的消息中頻頻有“上清神域”四字,可那缺失的空白仍舊沒有得到填補,浮黎仙域的過往仍舊是空的,也不知道後頭入內的不周弟子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傳道者雖然與罪惡長廊的洞天同名號,可就功法神通而言,有著根本的區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關聯。而且浮黎仙域過去是叫上清神域?還是說仙域是神域的一部分?或者是它的下界?”謝知潮瞪大了眼眸,抬手撓了撓頭,麵上滿是困惑之色。
衛雲疏正準備答話,忽地轟隆一聲震天大響,這片寶光照得透徹的小天地就此崩塌了。眼前的光幕如琉璃破碎,眼前景致倒轉,頃刻間便回到了那座供奉著數尊雕像的大殿中。隻不過六尊造像裡,那真龍纏繞著的計君神君,周身滿布著裂痕,最後在一陣陣哢擦哢擦的細響中,徹底地化作了齏粉飄散。
光華閃爍,清氣漫溢。餘下的修道士不由得將視
線投向了剩下的幾尊塑像,其中有一人的反應可謂是極快,將平生最得意的遁法運起,化作了一道流光猛然間朝著餘下的幾尊塑像撞去。當一聲脆響,像是一頭砸在了銅牆鐵壁上,他一時間未做防備,撞了個腦漿迸裂、橫死當場。
衛雲疏定睛細看,這幾尊造像上靈性的光芒暗淡了不少。仿佛計君塑像崩毀後,餘下的造像也不再大開傳道之門了。衛雲疏暗暗鬆了一口氣,那些傳承通道斷絕了也好,要不然不知道會有什麼邪法在浮黎仙域中出現。
溫玉棠看著地上的屍身,默然半晌,才輕聲道:“我們走。”到了這時候,秘境中算是探儘了。她是小寒山的領頭人,加之被元嬰長老慘死震懾,心神恍惚、惴惴不安的弟子哪裡還願意與洛泠風共處一地?聽了她的話語忙不迭點頭。小寒山弟子扭身離去,雲夢澤緊隨在後。湯長生倒是心有不甘,滿是憤然,可也知道自身不是那位的對手,隻得壓住了心中的仇恨,一拂袖袍扭身離去。眾散修見狀,縱然好奇不周與雲中城的糾葛,然而再百爪撓心,也不敢於殿中停留。頃刻間,彆家修士就走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了不周與雲中城弟子。
雲中城的這幫世家弟子算是比較識趣的,故而在秘境裡折損的也不算多。他們並沒有緊隨著洛泠風,反倒與其隔了一段距離。先前隻以為衛雲疏是過往酷似雲中君的一個,這會兒知道了真相,紛紛拿視線去偷覷她。最後還是雲家的一位修士膽子大些,邁了一步出來,朝著衛雲疏一拜道:“見過真人。真人隨我等回雲中城嗎?”
三年前的那場隱秘事情唯有各家的洞天知曉,至於弟子們隻以為是衛雲疏從邪修手底下逃生。他們知道各家都有意“雲中君”那個位置,其實是不大想雲中君真的活著的。然而雲中君就在眼前了,作為弟子的,不管如何想,都不能不去問。
他的話音才落下,洛泠風的視線也如針一般刺向了衛雲疏,想要從那平靜的麵容上找到一個答案。
可衛雲疏沒有接腔,甚至沒有分出半個眼神給雲中城諸弟子,而是同不周弟子有說有笑。洛泠風眼神徹底地冷了下來,烏沉的洞淵重水在她周身旋轉著,滾蕩中傳出了隱隱的霹靂聲。
在察覺到那一抹如寒冰徹的殺意時,衛雲疏終於抬眸看洛泠風,一雙璀璨明亮的眼眸中,忽又籠罩上寂然與冰寒色。謝知潮一眾察覺到了她神態的變化,近些時日並肩作戰產生了情意,眾人在明白衛雲疏的意圖時,不約而同地向前一步,擋在了衛雲疏的跟前。
謝知潮右手按著春秋刀,她揚眉颯然一笑道:“這裡唯有我不周的薄風流薄長老,哪有雲中君?諸位若不是思及雲中君的心太切,認錯人了?”
“可太一劍——”雲中城弟子聲音焦急。
謝知潮垂著眼睫,仍舊笑盈盈道:“自然是落日墳丘取來的。先前不是眾人都去找太一劍了嗎?偏我不周長老略勝一籌,得到了太一劍。至於功法——那自是我薄道友天資聰穎,從劍意中悟出來的。”
她這麼一說,雲中城諸弟子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先前的
確有“太一劍”之事傳出。說話的那人隻得將求救的視線投向了神色如霜寒的洛泠風。身為雲中君的道侶,能認不出真正的雲中君嗎?不過她要是不願意認的話,他們這些弟子也不好繼續堅持了。等回去時,一定要將這消息傳於尊長知道。
洛泠風舔了舔唇,放聲笑道:“不周弟子說了,她不是雲中君呢,你們在這急什麼?”洞淵重水翻湧,那股磅礴洶湧的氣機仿佛要將大殿打穿。可不知為何,最後在嗡嗡的震鳴鐘,洞淵重水化作了一團墨色的煙霧,點綴在了精致的刺繡氅衣上,幾乎與之融為一體。洛泠風懶洋洋地睨了雲中城弟子一眼,“入了秘境,一無所得,不思正事,反倒關注起無關的人,回到雲中城,諸位如何同族中交待呢?”
那雲家弟子見洛泠風神情變得溫婉起來,膽子也大了起來,他沒敢細看那燦若芳華的笑容,隻一瞥便收回了視線,恭謹道:“我等每人都得了一冊道書,那《真龍化生經》……”他的聲音忽地小了下來,原本想說能默寫出大半的,可念及不周弟子的態度,又將話語吞了回去。
洛泠風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這般麼?”
像是沒將傳功玉簡的事情放在心上。
倒是不周那邊的弟子,朝著雲中城諸人處連連望了好幾眼。
片刻後,眾人一道離開了這座浮在半空的宮殿。待到儘數落在地麵上,再仰頭已經不見富麗堂皇的寶殿了,天幕上一片空蕩,隻餘下猛烈地罡風呼嘯著,仿佛什麼都沒有存在過。
謝知潮一行人心思沉沉。
可尚未繼續討論殿中的功法,便聽見一陣爭執聲。散修們大多不見蹤跡了,反倒是洛水神宮的弟子俱是留在原處,怒目瞪著不周弟子,麵色難看得很。謝知潮一問才知道,洛水神宮留在下方的弟子被人殺儘了,那兩名姓“洛”的更是沒有影蹤。
“不是已經同你們解釋了嗎?我等有何緣由對你們下手?人是洛元鯤殺的,而洛元鯤又死於洛元殊之手,現在去哪裡了我們怎麼知道?”
“阻攔?都說是你們洛水神宮家事,我等有什麼好阻的?一個為父報仇,天經地義;一個大義滅親,法不徇情,我等有什麼好說的?”
“再這樣胡攪蠻纏,休怪我們劍下不留人了。”
不周弟子沒一個好相與的,說到了這裡麵上的不耐煩之色儘顯。
謝知潮朝著他們打了個手勢,朝著怒氣衝衝的洛水神宮一眾道:“不管你們信與不信,此事確是與我不周無關。”
這一路行來沒有謀得半點好處,反倒都是晦氣的事情,湯長生心中的那股邪火幾乎憋不住。姓洛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不周弟子也不是好貨,他心中憤憤罵道。他還在思考要不要找個由頭,再跟不周弟子打一場,眼角的餘光忽地瞥見洛泠風唇角的笑,頓時周身一涼。那燃燒的邪火更是被人潑了一盆冰水,瞬間熄滅。
“我等並無責怪諸位道友的意思,隻是想探明真相罷了。”溫玉棠抬袖朝著不周一眾還了一禮,麵上的笑容很是勉強。
謝知潮挑
了挑眉,爽朗笑道:“誤會解除了便好。”頓了頓,她又道,“此處已經沒有什麼好看的,我等準備離開。至於各位道友——請自便!”說著,便招呼不周的一眾轉身離開。
秘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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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動作快的散修找到了出口飛奔而出。這幾個散修早習慣了秘境中探險,如同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探視了一陣,便準備從中遁離,找個僻靜的地方再去清點收獲。隻是沒等他們離去,便見數道颯颯的劍光照眼,身著不周劍袍的弟子化劍而來。
“諸位道友,慢來。”
那散修瞧著不周弟子的笑臉,一顆心驀地沉下,眼皮子劇烈地顫動著,內心生出不祥的預感。以不周的勢大,有必要同他們爭奪秘境中的收獲嗎?可萬一不周弟子真不想再守規矩呢?散修悄悄地將自身感知延伸出去,不看還好,一瞧頓時大驚失色。方圓數百裡俱是被森然的劍氣籠罩著,沒有半點出路!有人不願意與不周為難,耷拉著一張臉應了一聲“是”,卻也有人不願意就此受製,一邊應下,一邊尋找出手的機會,可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不周弟子客客氣氣地將修士們都請到了一處空地,之後不再言語。
“道友,那是不周首座的座駕,此事不同尋常。”有一位散修悄悄地附在同道耳畔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