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方從不覺得自己是善人,她的立場隻能是不周的立場。她平靜地凝望著衛雲疏,就算是提到了“殺”字時,她麵上也是一派溫煦。
“她的手段太激烈了,先是無塵海,再是雲中城,而她與洛水神宮的關係,怕是也不大好。誰也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她跟你之間,不像是已經結束了。”想到了洛泠風的行為,師無方的眉頭微微蹙起,對著衛雲疏解釋。
“我——”衛雲疏張了張嘴,心中一片冰寒,她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北洲那五尊原初邪魔試圖越過萬裡長城,想要利用輿論手段壓倒修道士,而南洲龍君與洛水神宮的人暗中圖謀,支持著無始宗開宗立派的行為,向著整個浮黎仙域宣揚“上清神域”的存在,到了如今,已經大半修道士傾向神域,想要讓浮黎仙域重新回歸故地。他們一方麵忙著招攬修士,另一方麵則是築造法壇、設立儀軌——隻要細心感知,便會發現如今的浮黎仙域靈力激蕩極為暴烈,那不僅僅是洞天真人隕落帶來的靈潮。在這樣的時刻,誰也不希望見到一個立場不明的人出現。
“我知道這件事情你會很為難。”師無方思忖了片刻,溫和道,“若你不願意,那就由我不周來做。”其實前次抵達雲中城是個機會,但一來衛雲疏尚未恢複且心意未明,二來她們也不想走上一條絕路,就沒有做得那麼決絕。
衛雲疏搖頭,她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堅定道:“此事半是因我而起,便由我來解決。”至於“殺”還是“渡”,她必定還要先嘗試後者的。
師無方見衛雲疏這般態度,便鬆了一口氣,她其實有些擔心衛雲疏出來阻攔。先不提洛泠風對她是什麼態度,結合浮黎仙域的傳言以及諸多行為,這位雲中君大概對那狠心絕情的道侶一往情深。師無方沒有再提衛雲疏的傷心事,她話鋒驀地一轉,提起了南洲的情況:“那幫人在東洲、西洲零零散散地設立儀軌,都被打破了。但是在南洲,他們築造的法壇逐漸地成型了。那裡是洛水神宮的地界,不管是我不周,還是顏真人門下弟子,都是鞭長莫及。”
“先前小寒山的溫真人還來勸說,說什麼上界來的真人持有接引符詔,能將我等送入上清神域,而不用修至道果境。”說到這裡,師無方不由得冷冷一笑。
“這樣的恩惠收買人心,的確很容易。”衛雲疏歎息道。修道士修煉無非是為了追逐大道,浮黎仙域飛升之途斷絕三千年,如今有一個不需要自身功行到那境界便可邁入上界的機會,他們怎麼可能會放過?不周放出了五尊邪魔乃“非我”中誕生的詭物,可上清神域的人卻來否認這一點,不周實際上處於弱勢之中。
“還是有一部分修士重本,怕入了上清神域沒有自身立足之地,願意與我不周並肩作戰。”師無方輕聲道,也就是這一點給了他們希望。要是真的落到了“千夫所指”的窘境,不周也不會太痛快。
“上清神域有萬靈道人、溫白顯,浮黎仙域靠向他們那方的有溫顯仁、湯問天以及江黃羽,無塵海龍君更是一心支持無始
宗,試圖攻克萬裡長城,將北洲那五尊邪魔洞天接入仙域。再看我們這一方,你、我,恩師、師叔以及師祖,再加上萬裡長城處鎮守的顏真人,到底還是勢弱啊!”師無方喟然長歎。“如今顏真人依托著萬裡長城那件道器將五尊原初邪魔阻攔在外,一旦北洲防線崩潰,就危險了。”
衛雲疏道:“或許可加上無塵海中的鸞君。”洛泠風與鸞君聯手斬殺了無塵海兩尊洞天,與龍君之間已是不死不休,她不會主動靠向上清神域的。
師無方道:“要是那邊願意舍了一張接引符詔將她送走呢?”
衛雲疏沉默,她與這位深居簡出的鸞君沒有往來,並不敢去賭那樣的可能。思索了一陣後,她道:“我想去一趟無塵海,最好一切事宜都在那邊解決了。”後半句話說得有些含糊,但是師無方很快就明白過來,要解決的,除了鸞君,還有洛泠風。師無方張了張嘴,想要勸,可一切都是她想要去做的,遲疑了片刻,她拍了拍衛雲疏的肩膀,說了一聲:“小心。”
衛雲疏“嗯”了一聲,她忽地響起在幽羅山時,洛泠風跟她提起的一件事情來。她低聲道:“洛水神宮可能無法驅使道器。”
師無方眼神微閃,她道:“我等打探到的消息是,小寒山催動道器的法訣在溫丹華那處。而溫丹華已經被溫顯仁贖回去了。”
衛雲疏坦然道:“我是聽洛泠風說的。”她想了一會兒,又道,“落日墳丘的混沌樹可能也有古怪。”為了保下洛水宮地界,洛泠風甘願舍了自己的一具元嬰化身,用洞天精氣催生血棘遏製混沌樹,可她否認了“大義”,那必定是有所圖謀。
師無方搖頭道:“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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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始宗中。
萬靈道人與龍君在亭中對弈。
棋盤上黑白子宛如兩條龍糾纏在了一起,散發著不死不休的氣息。萬靈真人手持著黑子,朝著棋盤上一落,那黑龍仿佛活了過來,猙獰的龍首高高揚起,在一聲龍吟中惡狠狠地咬斷了白龍的腦袋。
龍君捏著的白子落入了棋盒裡,這樣的危局他不知道如何翻轉,索性放棄了尋覓生機,灑然一笑道:“我輸了。”見萬靈道人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又問道,“前輩找某前來,不隻是為了下一盤棋的吧?”
“無塵海。”萬靈道人笑微微地說了三個字。
龍君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當初在聽說無塵海遭劫後,他選擇了繼續針對萬裡長城,可沒想到世事並未如意,不僅沒拿下北州邊界,龍宮麾下精銳兵卒更是全軍覆沒。後來到了洛水神宮,他原本想借助萬靈道人以及溫顯仁一行人的力量拿回無塵海,結果萬靈道人說什麼以上清神域事為重。龍君轉念一想,待到飛升上界後,無塵海的確不再重要了,便忍耐了下來。可每每聽到這三個字時,心中都會躥升一股火氣,畢竟連老巢都能丟的洞天真人,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前輩不是說先不管嗎?”龍君寒聲問道。
萬靈道人笑道:“無塵海的確不必管,但是有一個人,不得不重視。”
龍君神色一凜,問道:“誰?”
萬靈道人:“鸞君。”見龍君麵上怒色更甚,他也沒有去勸慰,而是道,“鸞君畢竟是洞天修士,若是不投靠我等,那就極有可能投向不周。若是你一人有把握打破無塵海的屏障將鸞君斬殺了,我們就不必做選擇了。”
龍君:“……”想到鸞君這個叛徒,他就火冒三丈。要是有必勝的把握,他早就動身前往無塵海將那些雜碎都料理了。“前輩打算如何做?要去招攬她嗎?她不可能會同意的。”龍君壓著怒氣道。
“她站不站在我們這方不重要了。”萬靈道人脫離浮黎仙域已久,就算無塵海中有他的血脈後輩,他也不會在意對方的死活。那在龍君看來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粒微塵,輕輕一拂便落了。不過他不會當著龍君的麵如此說,斟酌了片刻,他道,“就算她願意投來,想來你也不願意與她共事。”
“我與溫真人已經商議過了,最好能一張接引符詔將她送到上清神域去,到時候自有料理她的人。”
龍君緩緩一點頭,他的額上有幾片龍鱗,在日光下流轉著暗沉的光。暫時殺不了,可又不想讓她成為敵手的助力,直接送走,自然是最好的選擇。“那就依前輩之意。”龍君緩緩說道,眼眸中流動著冰冷的光芒。數百年同修,換來的背叛絕對不可原諒。
萬靈道人起身:“我親自走一趟吧。許久沒有回到無塵海了呢。”
海浪翻湧,拍擊在礁石上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
海中靈機攪蕩,生出了一個又一個深邃的漩渦。
自與洛泠風分彆後,鸞君便回到了無塵海中,重新支起了大陣屏障,著手料理從屬於龍宮的餘部。這一年多時間,她命門下弟子時時操練,等待著接下來的一戰,哪知那些無塵海精銳死在了半路上,而龍君本身更是寄身於洛水神宮,瞧著沒有半點回來的打算。鸞君心中納悶,卻也沒有放鬆警惕。
鳳凰山上。
鸞君翹著腿坐在了寶座上,左側則是一團燒得越來越旺盛的鳳凰火。祖師留下來的信息實在是模糊,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可除了依言照做之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她心不在焉地聽著弟子們稟告浮黎仙域最新的消息,對上清神域的真假沒有半點興趣。倒是聽見了雲中城大亂時,神色微微一變,咋舌道:“那位到底想做什麼?”這是要殺得浮黎仙域的洞天片甲不留嗎?她原本想親自走一趟雲中城,但是很快的,又將那個念頭按了下來。要是真有什麼,洛泠風一定會傳訊過來的,畢竟支使她鳳凰山勢力時,洛泠風可從來沒有客氣過。
海岸邊。
那湧動的海潮起起伏伏,海中蓄起的威勢在一次又一次的衝撞中減弱,到了岸邊顯出幾分溫柔纏綿來。
衛雲疏立在了岸邊,雙眸凝視著前方。那道無形的屏障逐漸在眼前顯化,在日光下流轉著清透的亮芒。陣勢如水,變化無窮。衛雲疏是為了說服鸞君而來的,沒有強闖。她一拂袖,一道法符化作流光朝著海中飆去。
一炷香後,嘹亮的鷹鳴響遏行雲,那團黑影落了下來,化作了一個黑衫少女,行走在海麵上,如履平地。那少女朝著衛雲疏行了一禮,認真道:“衛真人,我家主君有請。”
衛雲疏微微一頷首,溫聲道:“多謝。”說著,跟隨著黑衫少女越過了大陣,進入無塵海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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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鸞君正想著浮黎仙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乍一聽聞衛雲疏來訪的消息,麵上頓時露出了驚詫的神色。座下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語,大意是不許衛雲疏進入。鸞君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危險的,她跟洛泠風都能合作了,那更不會畏懼清名在世、高風峻節的衛雲疏。
等待了不到一刻鐘,便見雲中一團星芒垂落,掃過半空,如凜冽的劍芒留下了長長的氣痕。山風拂麵,一道白衣身影從星光走來,眸子清迥如星,唇畔含笑,超然絕俗,好似神仙中人。在鸞君視線望來時,衛雲疏也在打量寶座上的鸞君,赤衣如火,身後無數流光凝成了一雙華美昳麗的羽翼,驚心動魄。她像是一團烈焰,可並不似洛泠風那樣夾雜著陰翳與恨火,而是純粹的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