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疏朝著鸞君行了一禮。
鸞君微微一笑,回禮後率先開口,饒有興致地問:“雲中君是來為越青檀和宿蘭成討公道的?”
衛雲疏搖頭道:“不然。”在離開雲中城後,她不會主動去報複那些人,可也不會將他們當成同門,去關心他們的死活。
鸞君凝望著衛雲疏清亮的眼眸,笑道:“那是為了什麼?”她對衛雲疏很是好奇,畢竟從洛泠風口中得知了不少與雲中君相關的事情,甚至當初的那個截殺計劃,她也是知情人。如果這樣的事情在她的身上走一遭,她一定會被恨意填充的。可衛雲疏那雙眼裡,雖然藏著點對命運的無奈和痛苦,可還是如一捧清雪乾乾淨淨。恨和苦,真的那麼容易消散嗎?那為什麼洛泠風陷入其中,再也走不出來了?
“鳳凰山不算避世,想來也聽說了上清神域的事情吧?”衛雲疏沒跟鸞君繞彎子,她直截了當地問,“閣下如何看待上清神域的?”
鸞君隨口道:“當初祖師隱瞞了消息,自有他們的道理。”
衛雲疏:“可現在從上清神域回來的人,想要讓仙域恢複成數千年的模樣,重新變成上清神域的‘歸墟’。”
鸞君笑吟吟道:“他們沒有否認這一點,還許諾了仙域修道士,會給眾人安排新的去處,有些心動,是必然的。”
衛雲疏:“那些修士先不管,我隻問道友,對上清神域心動了嗎?”
“沒有。”鸞君坦然道,她隻尊奉八字真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上清神域的勢力選擇了忽視無塵海的動態,她也可以將一切當作沒發生。不過嘛,這些事情並不是她不去想,就等同於不存在的。她站起身,雙手環抱在胸前,“得承認,大勢不在仙域。”
既然上清神域是浮黎仙域的“上界”,那麼道果層次的修士在那邊也許就滿地走了,還會有更高的境界。或許因為某種限製,下來的修士修為被壓製到了洞天,可這不算重要了。
通道出現了,到時候進入仙域的“洞天”源源不斷,根本無法抵抗。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了衛雲疏聽,末了,鸞君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不想承認,可對上清神域的修士而言,我等就是井蛙吧?”
“道友考慮的這些,我們已經想過了。”衛雲疏溫聲道,“不周掌門寄長空真人將會持著真如之劍斷天梯,有她在,便不會有新的上界來客進入仙域中。”
鸞君眯了眯眼,笑道:“原本不周就勢弱,現在顏丹渥被北洲邪魔困住,不周掌門又受製於天梯,能與上清神域相抗衡的洞天,就越發少了。”
衛雲疏也知道這一點,她對上了鸞君的視線,誠懇道:“正是因為如此,我等才想要請道友出山相助。”
鸞君不置可否,她幽幽道:“那洛真人呢?”
衛雲疏垂著眼睫,並不想被人窺探到那點因洛泠風而生出的淡淡悲苦與難堪。她緩緩道:“她若是願意與我等聯手對抗上清神域,自然是再好不過。”
鸞君“嘖”了一聲,她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有沒有想過,四位祖師做的事情,其實是錯的呢?”她不是那四位祖師的嫡傳弟子,對那幾位也算不上尊崇,先前的話語是隨口而出,到了此刻疑問冒出,她的神色間才多了些許認真。
衛雲疏眸底神光聚斂,她輕輕道:“我不管祖師們當初是怎麼脫離上清神域的,我隻知道‘斬諸我’之法,不適合我等修行。道非一成不變的,若是萬物恒定,那必然如一潭死水。”
鸞君點頭,她仍舊沒有回應衛雲疏的邀約。她慢吞吞道:“衛真人,你應該知道我與她有交情。”
衛雲疏愣神,很快就反應鸞君口中的那個“她”是誰。原本的計劃,就是儘可能在遠離地陸的無塵海中解決一切事端。她的心中發冷,縱然已有了決斷,可細思來,眉眼間還是浮現了幾分彷徨和悵然來。要渡洛泠風,她該如何做呢?她能渡得了誰?
鸞君緩緩道:“她很快就要來了,我給她傳了消息。”
衛雲疏:“嗯。”
鸞君:“我聽聞你與不周弟子一道離開了雲中城,為什麼還要再出現呢?你應該知道,現在來無塵海,其實算是自投羅網。”
衛雲疏平靜道:“我想要一個答案。”
鸞君:“但是這個答案,我不能給你。”見衛雲疏不說話,鸞君又道,“你不問什麼嗎?”
衛雲疏看著鸞君的神色,順勢問道:“為什麼?”
鸞君跟衛雲疏沒什麼仇,她也沒有隱瞞,伸手一指寶座邊的鳳凰火,淡聲道:“因為它。”沒等衛雲疏詢問,她又娓娓而談,“我族祖師大概是與那四位立宗祖師一道來的,她修到了道果境,在離開浮黎仙域前留下了一團微弱的鳳凰火,叮囑後輩子孫,若有人使得鳳凰火重新燃起,我鳳凰山一脈便需效忠於那人。過往,我等皆以為等待的那人將會在我羽族中誕生,沒想到是個人族修士。”
“你們尊重四位祖師的選擇,想要沿著他們的道途繼續走下去,而我鳳凰山,卻不會如六千年那般,再
與諸君同行了。我等效忠之人,想要毀滅,我們羽族便願意做業火焚燒天地。”鸞君沒有說另一種可能,在洛泠風的身上,她也看不到其他的路。
衛雲疏聞言眉頭緊緊地鎖起,神色再不複初來時的鬆快。許多前事沒有理清楚,鳳凰山中又扔下了一個謎團。她垂著眼睫,思忖了許久,才將靈獸袋中睡得昏天暗地的小太歲揪了出來,托著這一團黑炭,衛雲疏問:“你們的典籍中可有關於‘小太歲’的記載?”
鸞君搖頭:“沒有。”她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那隻黑不溜秋的小山雀,過往一隻築基期的小鳥並不會讓她在意,但是這山雀身上有一種極為古怪的氣息。“這——”鸞君怔了一怔。
衛雲疏道:“萬載妖身,功體在,可修為在吞了許多丹藥後都不見長。它是從上清神域中下來的,與不周的秘境一道出現。”
小太歲睡得有些不舒坦,搖搖晃晃地起身,也沒有睜開眼,就篤篤地朝著衛雲疏的手上啄去,直到一隻靈氣充沛的靈果塞入口中,它才迷茫地眨了眨眼。它扭頭看著翅羽鮮豔漂亮的鸞君,又低下頭瞧了瞧自己,淒慘地“啾”了一聲,似三歲小孩那般嗚咽了起來。
衛雲疏:“……”沒想到鸞君華麗的翎羽激發了小太歲臭美的屬性,她還沒想好如何安慰,便見那小黑團如閃電般衝了出去,目標不是鸞君,而是——
那一團鳳凰火!
衛雲疏神色驟然一變,大聲喝止!她與鸞君一道攔截小太歲,隻是兩人都沒有傷害小太歲的意思,出手間留了很大的餘地,這讓小太歲輕而易舉地撞破了流光,飛到了鳳凰火邊。它“啾”了一聲,張開了嘴一吸。隻見氣流奔湧,火光騰躍,那足足有十隻小黑啾大的鳳凰火頃刻間沒了蹤跡。小太歲不知事情的嚴重性,打了個飽嗝。
衛雲疏看著歡欣鼓舞的小太歲,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真如之劍雖然提到了小太歲,但並未說出它的確切來曆,衛雲疏內心仍舊藏著隱憂。原想著問一問,沒料到這小家夥,什麼都敢吞。再一看鸞君,對方果然臉色鐵青,目光有如見冤家債主,恨不得將小太歲千刀萬剮了。
“我——”衛雲疏正準備開口,變故陡然生出。
一道嘹亮清越的鳳鳴聲穿透雲霄。
那小黑啾身上湧動著淡金色的光芒,仿佛置身於火焰中。
在衛雲疏、鸞君那錯愕驚詫的視線中,小太歲化作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鳳凰,衝天而起,展翅間華麗的翎羽抖動,灑下了璀璨的流光。它的背後似乎一幅太極陰陽圖,然而缺失了一半,忽生忽滅,瞧著有些模糊不清。
“怎麼樣?漂亮嗎?”熟悉的聲音傳來,小太歲很是驕傲。它將翎羽一斂,又化作了一團黑色的煤球衝下,站在了衛雲疏的肩膀上,一雙金色的眼中,儘是睥睨天下的得意。
在瞧見了鳳凰法相後,鸞君麵上的慍色頓消,輕柔地問道:“衛真人,你說,它是上清神域來的?是不是我族的——”
鸞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氣焰囂張的小太歲打斷,它一張嘴叭叭叭地輸出:“本神君沒你們這樣的後輩,少給自己的臉上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