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怒吼質問不知何時就變成了柔聲低哄, 慢慢地,又開始打情罵俏。
外頭看熱鬨的幾臉嫌棄。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走向。”慕淮衣意興闌珊的嘁了聲。
綠楊狠狠抹了抹眼角。
浪費了他這不值錢的眼淚!
玉薇偏頭看了他一眼,從懷裡掏出手帕給他。
綠楊愣了愣, 接過後捂在鼻子上,重重一擤:“謝謝啊, 嚏。”
慕淮衣嫌棄的挪開幾步:“嘖嘖!”
真是個憨貨。
“我洗了再還給你。”
玉薇:“...不要了。”
“那好的吧。”綠楊眨眨眼, 小心翼翼的將手帕收進懷裡。
慕淮衣:“....”
嘖嘖!真有心機!
門突然從內打開, 幾人忙回頭望去, 卻見二人攜手走了出來,好一番情意綿綿,你儂我儂。
慕淮衣翻了個白眼兒, 惡聲惡氣道:“從今天開始,在我沒有未婚妻前, 你們兩個,不準同時出現在這裡!”
裴行昭沈雲商對視一眼, 裴行昭頗為遺憾道:“那完了,我和沈商商豈不是這輩子都不能一起出現在這裡了。”
沈雲商跟著附和:“是啊,慕公子你怎麼能這樣。”
慕淮衣:“.....”
他挎著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清溪, 送客!”
清溪還未應聲, 裴行昭就已牽著沈雲商快步離開了。
“門口給我貼上裴行昭不得入內!”
慕淮衣便不解氣的衝二人的背影吼道。
清溪淡笑點頭, 卻並未吩咐人去辦。
這樣的事情已屢見不鮮,當不得真。
出了醉雨樓,沈雲商將裴行昭送上馬車, 朝他道:“回去好生養著。”
裴行昭回以他招牌的‘桃花笑’:“好的。”
即便沈雲商看這張臉從小看到他,但每次見著那雙彎起的眸子,還是忍不住驚豔,她強行挪開視線, 伸手從裴行昭手中扯下馬車側麵簾櫳,轉身走向自己馬車。
不能被美色誤了正事。
她前腳一走,簾櫳又被裴行昭掀開,但他並沒有叫住她,隻彎起眸子目送著她上了馬車。
趙承北雖答應他不會再讓他尚主,也不會動她,但他知道,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因為前世,裴家扶持他登上龍椅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磨殺驢。
一個在天下萬民眼中,幾近完美的帝王,是不能有汙點的。
而逼迫他退婚尚主,占用裴家錢財這樣的汙點,正如他所說,他要將它們按進塵土,永不出世。
所以,趙承北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留他的命。
自然他今日也不是真的要投誠,他還沒蠢到將老路再走一遍,眼下不過是緩兵之計。
他得儘快搭上能與趙承北抗衡的勢力,而南鄴幾處邊城,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
但同時他也清楚,還不夠。
幾位大將軍護得了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他們一世,他和趙承北遲早會翻臉,隻憑此還遠不能全身而退,他還得做的更多些。
“走。”
見沈家的馬車已經開始前行,裴行昭才放下車簾,斂了笑意朝綠楊道:“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將鏢局的管事請到院中等我。”
綠楊看了眼他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憂色,但還是沒再多言,應下:“是。”
另一邊,沈雲商一上馬車臉色就沉了下來。
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可她心裡也清楚,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雖然在姑蘇城,她若想要報複回去並不是難事,但她若動了手,趙承北定會懷疑到他們身上,那麼裴行昭今日所做的就白費了。
那三年裡她能心平氣和的在崔家斡旋,是知道沈白兩家無礙,裴行昭也過得不錯,可現在,這條路才剛剛開始,裴行昭便受了這等傷,她憤怒的同時卻也生懼。
這條路是完全未知的,並不見得比她先前的選擇更好。
所以她很害怕。
若裴行昭出了什麼事....
不,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沈雲商重重閉上眼又睜開:“玉薇,手底下可有有能力且很信得過的管事?”
玉薇想了想,答道:“雲水樓的掌櫃出自白家,他家中的人也都是白家的家生子,他信得過。”
“雲水樓...”
沈雲商喃喃念了句,似在沉思著什麼。
雲水樓是她名下的酒樓,倚水而立,背對雲天,當年建成之後選掌櫃時頗費了一番心思,最後還是外祖母將現任掌櫃給她送來。
在他的經營下雲水樓的生意日漸紅火,雖比不得姑蘇酒樓,但也已是頗具盛名。
“我記得,他被賜了白姓?”
玉薇點頭:“是,他曾與老母親逃荒到金陵,被白老夫人所救,給了他一碗飯吃,也給他母親治了病,後來他母親百年歸土,也是白老夫人給了他一塊白家風水上佳的地作為墓地,之後他求娶了白老夫人屋裡的一個家生小丫鬟,並主動請求簽下死契,他在白家儘職儘忠,立下不少功勞,白老夫人問了他的意思後,做主賜了主家姓。”
沈雲商名下的鋪子一直是白蕤身邊的嬤嬤帶著玉薇在管著,是以玉薇對這些鋪子的管事底細都很清楚。
沈雲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半晌後,道:“那便將他一道請過來。”
趙承北在姑蘇,她不能大張旗鼓在姑蘇購買糧草再運往各地,她得在臨近邊城的地方囤積,可做這些頗費時間,她自然是分身乏術,所以得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幫她做。
原本她是想讓玉薇走一趟,但玉薇模樣出挑,放她一個人去這麼遠的地方,她實在不放心。
玉薇點頭應下:“是。”
說話間,馬車徐徐停在一間成衣鋪門口,沈雲商穿著大氅進去,不多時,有人穿著她的大氅出來,上了馬車。
而沈雲商則換上另一件衣裙,悄然從後門離開。
暗中跟蹤的人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一路跟著馬車到了沈家,見沈雲商與玉薇進了府門,才有人離開去複命。
而玉薇回拂瑤院換了套衣裳,又折身從暗門出了府。
-
沈雲商繞過幾條巷子,穿過鬨市,到了烏衣巷。
烏衣巷有一座小莊園,名喚花間酒,是一個賣花和賣酒的地兒。
但花間酒隻賣名花名酒,且價錢都不菲,是以出入的客人並不多。
沈雲商抬眸看了眼花間酒的牌匾,而後提裙徐徐走了進去。
與她記憶中一樣,一進門便是一園子的花草。
她沿著花中小路緩緩向前行著,不多時,她便看到地上畫著的一朵花和前方不遠處畫著的一壇酒,她抬腳輕輕踩在花上,停了下來。
意料之中的,很快便有人迎了出來。
來人先是看了眼她的腳下,才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過,眼底隨之劃過幾絲訝異,而後打著笑臉恭敬上前:“這位小姐,買花還是買酒?”
沈雲商沒動,淡聲道:“我買腳下這朵花。”
來人眼神微閃,又笑道:“小姐說笑了,這朵花如何取得下來。”
“那我便見一見畫這朵花的人。”沈雲商。
來人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躬下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小姐這邊請。”
沈雲商微微頷首,隨他而去。
莊園內崎嶇複雜,小道蜿蜒,走了許久,才終於到了一處寬曠的地方。
“小姐,您想見的人,就在這裡。”
那人帶著沈雲商停在院中月亮門前,便不再向前。
沈雲商抬眸掃了眼東南與西北兩個方位的房間,幾乎沒有猶豫的踏進東南方向的廂房。
在她離開後,那人伸手拉了拉月亮門邊的一根小繩索,隨後,東南方向的廂房中響起了鈴鐺聲。
沈雲商走到門口時,門便從內而開。
她進門就往左側望去,入目是一張屏風,屏風前擺著一張茶案,上頭已經放著煮好的茶,而屏風後,隱約能瞧見一道坐著的人影。
沈雲商淡然在茶案前落座,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
她放下茶盞後,屏風後的人就開了口:“小姐想買什麼花?”
沈雲商輕輕一笑:“踩花,暗號,東廂房,飲茶,我連過四關,閣下竟還要試探?”
花間酒並不是隻賣花和酒,他們的生意非常之廣泛,但總體隻以花和酒為區分。
花代表著不見血,而酒,則是買命。
她以前也並不知道這些,隻當這隻是間賣花和酒的鋪子,她是去了鄴京後才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知曉的,不僅鄴京和姑蘇,幾乎每座城都有一個花間酒,布局也都一模一樣。
屏風後的人聞言輕笑道:“小姐見諒,畢竟不是什麼能見光的生意,生麵孔一個人來,自然要謹慎些。”
沈雲商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小姐想買什麼?”
沈雲商從懷裡掏出在慕淮衣那裡借來的銀票,放在茶案上,道:“這是十萬兩,我要五個人,幫我壓趟鏢。”
屏風後的默了默,道:“小姐這趟鏢何時走,去往何處?”
沈雲商道:“明日一早,去往邊城。”
“哪處邊城?”
沈雲商:“就近五處。”
“一人一處?”
“是。”
“何物?”
沈雲商一時沒答。
“一般來說,我們不問貨物,但押送至邊城的東西,不清楚底細我們不敢接。”那人解釋道。
沈雲商默了默,道:“糧草棉衣。”
屏風後的人這回沉默的有些久。
沈雲商也不急,安靜地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道:“這單生意花間酒接了。”
沈雲商微微鬆了口氣,輕輕頷首:“有勞。”
沈雲商飲完茶盞中的茶,便起身離開。
就在她走後,暗門中又走出來一人,語氣詫異:“這今日兩單生意,怎一模一樣?”
坐著的那人久久才開口:“大約...是小未婚夫妻間的什麼情趣?”
另一人:“......”
什麼情趣需要花費如此之大。
且往邊城送糧草算什麼情趣?
不過,生意既然已經接了,他們也無需過問太多。
“這樁生意要不要稟報東家?”
“送過去吧。”
-
趙承北回去的途中,臉色一直不怎麼好看。
他從未想過他竟會在一個小小商賈跟前失了氣勢,雖然隻有那麼一瞬,後頭也找回了場子,但也足夠讓他震怒。
“殿下,您當真答應他?”貼身侍衛看了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
趙承北冷哼了聲:“若在之前,答應無妨,但如今沈雲商身份有疑,本殿下自然不會應。”
沈雲商的身份若屬實,他必須要握在手裡,若握不住,便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那殿下方才...”
“他如此豁得出去,不能將他逼急了。”
趙承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往後靠了靠:“先將他穩住,再另做打算。”
裴行昭可以不尚主,但沈雲商,得嫁崔九珩。
可要拆散他們,且不能在九珩大婚前發現端倪,好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趙承北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似是想起了什麼,又問:“鄴京現在情況如何?”
侍衛恭敬回道:“太子殿下趁殿下您離京,在大肆收攏朝臣。”
這個答案在趙承北意料之中,他並不感到訝異。
“殿下,您不擔心嗎?”
趙承北唇角輕掀:“該擔心的不是我。”
父皇如今正值壯年,太子便急著收攏朝臣,怕是過不了多久就得失了父皇的心。
“蠢貨。”
侍衛沒聽懂他話中之意,見他開始閉目養神,便也沒再繼續開口。
-
風雪天氣,好像黑的要格外早些。
沈雲商回到拂瑤院時,外頭已經看不見了。
她先去見了鏢局管事,與他商議好這趟鏢的細節後,才又去見了雲水樓的掌櫃。
雲水樓的掌櫃被安排在側廳等候,見玉薇過來請,他便忙起身跟她進了正廳。
他雖然管著雲水樓,但卻隻在雲水樓剛開業時見過沈雲商,後來一直都是白蕤跟前的嬤嬤或者玉薇過去點賬,處理一應事務。
今日他突然被叫過來,還很是詫異。
“見過小姐。”
沈雲商坐在上位,從他一進來她便注視著他的一言一行,正如玉薇所說,瞧著是個沉穩規矩的性子。
非她不信任白家的人,隻是這趟差事太過重要,她得萬分謹慎。
“白叔請坐。”
白掌櫃聞言一愣,忙道不敢當此稱呼,沈雲商柔和一笑,示意他坐下:“我聽外祖母提起過白叔,既都是自家人,便隨和些,不必太過講究繁縟禮節。”
白掌櫃猶豫了幾息,這才恭敬坐下。
但他沒敢坐的太實,隻挨了個邊,隨後恭聲問道:“不知小姐今日喚我過來有何要事?”
沈雲商也沒繞彎子,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請白叔幫我走一趟,路途有些遠,最快也要年前才能回來。”
白掌櫃一愣:“不知是去何處?”
沈雲商道:“就近幾處邊城。”
白掌櫃眼裡閃過不解:“小姐有鋪子在邊城?”
他管著雲水樓,其他的事並不擅長,小姐要他去這一趟自然隻能與生意有關。
“並非如此。”
沈雲商道:“我想請你去這幾處幫我囤積些糧草棉衣。”
白掌櫃麵露詫異的看著沈雲商。
糧草棉衣,邊城,小姐這是要作甚?
“正如你猜測的那般,我想將這些棉衣糧草在邊城最需要的時候送到軍營中。”沈雲商看出他眼底的驚訝,如實道。
“這,這是為何?”
白掌櫃忍不住問道。
“今年天冷的早,我預感著不太對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想要讓他去做這件事,自然不能瞞著,就算白掌櫃不問,沈雲商也會告訴他:“所以想著以備不時之需。”
白掌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而後不解道:“若真是有雪災,那朝廷...”
“去歲多地洪災,後頭又鬨了疫病,再加上幾場大仗,我猜測...”
沈雲商放低聲音:“如今國庫怕是不充盈。”
何止不充盈,國庫如今根本就沒什麼錢了。
否則趙承北也不會有機會借此收攏民心。
“我們作為姑蘇首富,若能借此搏一個好名聲,說不定能爭取到皇商的資格,便是沒有,也能賺一賺名氣,且在幾位將軍跟前混個臉熟,對我們沈家而言也並非壞事。”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爭取皇商,隻是她總不能同白掌櫃說,她要利用幾位將軍跟二皇子對抗,如此,定是會嚇著他。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若屆時並沒有雪災,亦或者朝廷有足夠的賑災銀撥下來,這些東西我們也能出手,總歸是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