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掌櫃望著沈雲商,毫不掩飾麵上的驚詫。
他雖然沒怎麼見過沈雲商,但對自家這位小姐還算了解。
燦爛明媚,心思單純,不諳世事,乖巧善良,這是老夫人口中的小姐,外界大多數人也都這麼認為,他對此也深信不疑。
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若真是不諳世事,怎會有如此膽魄。
“白叔?”
白掌櫃回神,忙應道:“我聽憑小姐吩咐。”
“不過,不知小姐可還安排了人手?”
沈雲商明白他的意思,道:“若白掌櫃有用得順手的人手也可帶上,不夠的,便從我院子裡挑。”
說完,她又正色道:“白叔,此事外祖母與父親母親都不知曉,還請白叔暫且幫我瞞著,畢竟這事如今還沒個數,免得叫他們跟著擔心。”
白掌櫃遲疑了片刻,才點頭應下:“是。”
“小姐,何時出發?”
沈雲商道:“明日一早。”
白掌櫃微怔:“如此快?”
“嗯,此事不宜耽擱,需儘快辦好。”沈雲商鄭重道。
白掌櫃點頭應是。
接下來,二人又商議了些細節,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白掌櫃才起身告退:“我這便回去交代好樓中的事,明日一早便過來。”
“明日不必來府中,直接出城與隊伍會和。”沈雲商囑咐道:“切記低調行事,對外宣稱是自己的私事即可。”
白掌櫃自是應好。
白掌櫃離開,沈雲商頗有些疲憊的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玉薇進來瞧見,便過來給她輕輕揉著肩。
“小姐,可要我跟著去一趟?”
沈雲商搖頭:“不必。”
“白叔去就夠了。”
玉薇聞言便沒再堅持。
之後二人許久都沒再開口,沈雲商雖很是疲乏,但閉上眼,腦中就不可控飛快的轉動著。
雪災在一月之後,他們隻剩一月的時間趕到幾處邊城並囤好糧草棉衣,預計在年跟前,他們的名字就會呈到幾位將軍案前。
也不知道能否拖到那個時候。
裴行昭隻說與趙承北談好了條件,卻並未細說,但她心裡隱約有猜測。
趙承北能答應,那也就說明她之前所想是正確的,並不是三公主看中了裴行昭,而是趙承北看中了裴家的錢財。
那麼能讓趙承北答應的,自然就隻能是錢。
但她猜不到,趙承北要了多少。
且幾位將軍護得了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一世,若趙承北始終不肯放過他們...
不,是一定,趙承北一定不會放過他們,或者說,是不會放過她。
雖然她至今都不清楚她到底有何可以讓趙承北急用或者忌憚的。
沈雲商突地睜開眼,眼底冒著某種異光。
忌憚…
沒錯!趙承北對她更多的並非利用,而是忌憚!
否則,他根本不必讓崔九珩娶她。
依著趙承北的性子,無利可圖的事情他怎麼會做,更何況還事關崔九珩。
崔九珩是崔家嫡子,且在趙承北心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他的婚事本能爭取到更大的利益,卻偏偏娶了她。
而且,若非她身上有對趙承北而言極其重要的東西,一開始殺了她便是,何須如此曲折。
不過最後,趙承北還是對她下手了。
她猜想,他多半是想利用她為餌若無結果就將她除之而後快,讓她不能成為他的威脅。
可趙承北有什麼可忌憚她的。
沈雲商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枚半月玉佩。
那枚玉佩似乎是唯一能回答她這些疑惑的東西。
可再深的,她便無從查起了。
母親未曾對她詳說,她便是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況且,那是她成婚時母親才給她的,現在的她根本還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也就無從問起。
思來想去,最終似乎又陷入了一種循環。
太陽穴突突直跳,沈雲商強行從思緒中抽離。
現在想什麼也無益,眼下,她最應該考慮的是以後。
幾位將軍暫且隻能解燃眉之急,想要從趙承北手中全身而退,還得另想它法。
首先,她要做最壞的打算。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籌備一條後路,就算跟趙承北撕破臉,大禍臨頭,她得有能力護住沈家。
白家底蘊相對深厚,族中有人在鄴京為官,若非必要,趙承北不會動白家;裴家老爺子那一輩有一位幼弟亦是官身,不過,似乎早年出了什麼事,兩家已不來往多年,但若趙承北隻是圖裴家錢財,那自然也不會做的太絕,所以其實最危險的是沈家。
可還是那句話,她現在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哦,錢也沒多少了,還有十萬的外債。
沈雲商再次長長歎了口氣。
玉薇聽到她接二連三的唉聲歎氣,便知她心中又在琢磨著什麼,遂出聲勸道:“小姐今日已很是疲累,不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想?”
沈雲商很聽勸:“也行。”
她起身時,隨口問道:“你說,若是有朝一日大難臨頭,有什麼辦法能保住沈家。”
玉薇想了想,道:“小姐是指二皇子嗎?”
沈雲商輕輕點頭。
玉薇便順口回道:“若是他的話,要麼有一個比他更尊貴的人相助,要麼逃。”
沈雲商腳步一滯,轉頭看著玉薇。
良久後,她徒然一笑:“或許,這就叫當局者迷?”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竟然琢磨了這麼久。
玉薇遂問:“那小姐覺得哪種可行?”
這個問題又把沈雲商難住了。
比趙承北更尊貴,且同趙承北站在對立麵的隻有一個人。
太子趙承佑。
她對東宮了解不深,但隱約知道他的處境。
元後早逝,外家根基雖深,但這一代家主的智謀遠不如祖輩,除此之外支持東宮的幾乎隻有朝中堅持嫡長為尊的老臣。
所以,對比起有皇後和母族鼎力支持的二皇子,太子顯然落了下乘。
而趙承北借著這一次雪災聲名遠揚,太子從原本能勉強與他分庭抗禮變得逐漸式微。
她想要以太子對付趙承北,那就得幫扶太子度過這關鍵的一關,可是時間緊迫,她如何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見到太子,並說服他聯手,這聽起來就是天方夜譚。
再者她隱約知道,就在年前,太子似乎做了什麼讓陛下不喜之事,失了陛下的心。
若走這條路,很難。
這似乎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那就隻有...逃?
沈雲商唇角一壓,同樣,這也不是很好的選擇。
“蒼天呐,想活命好難。”
沈雲商走出廳內,對著冰天雪地哀歎道。
玉薇默默地的立在她身後,望向院中積雪。
回應沈雲商的隻有一陣冷風,吹的她渾身一個激靈,也顧不得再傷春悲秋,立刻轉頭就走:“回屋回屋。”
玉薇見她如此模樣,唇角輕揚,應聲跟上。
走到寢房門口,玉薇卻見沈雲商腳步突地頓住,而後回頭看著她:“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兩個辦法同時進行?”
雖然都不是最佳選擇,但都有機會保命。
單選選不出,那就一起?
東邊不亮西邊亮,總能成一個?
玉薇被她問的一怔,片刻後,她眨眨眼,道:“小姐選的那位尊貴的人是?”
沈雲商伸手往上指了指:“他的長兄。”
玉薇幾番猶豫躊躇,才道:“...可是想見那位,不容易。”
她這話算是委婉的了,以她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見得到東宮。
沈雲商自然也聽出來了。
還有一種可能,東邊不亮西邊也不亮!
她盯著玉薇半晌後,黑沉著臉:“罰你今晚不準說話了。”
說完,她便推門而入。
玉薇在門口佇立幾息後,才抿了絲笑意抬腳進屋,關上了房門。
小姐自從那日發熱後,就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時刻都緊緊繃著那根弦,不得放鬆,今日倒是難得見小姐耍小孩子脾氣。
天色已晚,二人洗漱完後便各自睡下。
冬日的夜好像格外漫長些,亮的也較晚。
玉薇起身時往屏風後看了眼,見裡頭沒有動靜,便道人還未醒,便放輕了動作,待她穿戴好再往裡看時,依舊沒有動靜。
但,紗帳似乎動了動。
玉薇頓時就明白了。
她默默走到床前,喚了聲:“小姐。”
沒人應她。
玉薇便繼續道:“小姐,今日要去給夫人請安。”
被子動了動,彰顯著主人的抗拒。
“若去晚了,奴婢就要挨罰了。”
這時,被子裡終於傳出了聲音:“太冷了啊玉薇姐姐。”
玉薇:“...小姐比奴婢年長些。”
沈雲商砰地拉下蓋住頭的被子,轉身瞪著紗帳外立著的人:“不能去給母親請個假嗎?”
玉薇反問:“小姐覺得呢?”
沈雲商瞪了半晌,泄了氣。
她覺得不太行呢。
又耗了片刻,沈雲商終於咬著牙掀開被子起了身。
玉薇則轉身喚了清梔進來,伺候沈雲商洗漱。
二人收拾妥當,便披著大氅往白蕤院中走去。
“你說的對,我們暫時是見不到那位的,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先想想怎麼逃。”沈雲商邊走著,邊道:“我昨夜想好了,想要從趙承北手中逃走,除了權勢,隻剩下武力。”
“所以呢,我現在需要一批武功高強的人,越多越好。”
沈家上下幾百口人,要全都護住,並不是易事。
“除此之外,還要開始囤積錢財,逃走後才能生存。”
沈雲商繼續道:“所以,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玉薇思索良久,回道:“沒有。”
一大批武功高強的人,還得敢從朝廷或者二皇子手中救人,她著實想不到要從哪裡去弄。
“江湖啊,小笨蛋。”
沈雲商似是猜到玉薇所思所想,道:“綠林好漢那麼多,總有人看在錢的份上願意的吧。”
她也想過花間酒。
但很快就被她否決了。
其一,價格太過昂貴。
若趙承北對沈家動手,那她就等於是買命,買命可不是兩萬兩一個人了,得十萬一條命,幾百號人...她暫時不敢想。
其二,花間酒有很大的可能不會接這單生意。
花間酒的規矩,生意不涉及皇權。
小笨蛋玉薇喔了聲:“那請問小姐,要救下這麼多人,還得帶他們逃亡,得要多少綠林好漢呢?”
沈雲商想了想,道:“那得看綠林好漢有多大本事。”
其實玉薇擔心的也正是她擔心的,再怎麼樣幾十號上百人是少不了的,她要從哪裡去弄這麼多人來備著?
“你知道江湖中有什麼門派,專門乾這個的嗎?”
單個單個聚集自然很難,但若是一整個門派,那就容易多了。
玉薇搖頭:“不知。”
“但大概是沒有的。”
反正,她目前還沒有聽說有哪個江湖門派是專門救人的。
之後很長一段路,沈雲商都沒再開口,臨到院中她才道:“晚些時候我們去打聽打聽,有就最好,沒有...”
“我們買一個!”
玉薇驚的瞪大眼。
這才花了一百多萬兩,哪來錢再去買一個門派!
她隻跟著嬤嬤去買過鋪子,卻不知買一個門派需要多少錢,但那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建立一個門派不容易,誰會想不開拿來賣。
沈雲商說乾就乾,從白蕤院中回來,她就帶著玉薇喬裝從暗門出去,到東市去打探。
救人的門派確實沒有,但賣門派的還真給沈雲商撞上一個。
玉薇當時的神情精彩極了,她覺得小姐已經是異想天開,卻沒想到竟還真有這種事。
其實說賣也不恰當。
這個門派叫做極風門,創立五年,門中弟子共兩百餘人。
根據告示下極風門中的弟子敘述,沈雲商有了以下總結。
極風門兩百名弟子又分屬各小派係,根據自身天賦或者喜好習不同技能,其中包括武功,暗器,製毒,做藥等等。
五年來,門內一切順風順水,各個派係都有佼佼者。
而培養這些人才需要巨大的財力,可偏偏這位門主創立門派行,但是做生意實在是背,五年來,多處生意虧損,門主的家當也差不多消耗殆儘,導致現在門派入不敷出。
門中的大多也都是癡人,隻會鑽研自己熟悉的領域,對於做生意那是一竅不通,所以現在想要讓門派不散,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招一位副門主。
換句話說,就是招個培養門中弟子的錢袋子。
大約是為了不浪費時間,告示下頭標明,招副門主兩百萬兩起。
意思就是沒有兩百萬的不要去耽擱他們的時間。
“嘖嘖,這個門主...”沈雲商從告示欄下退出來,搖頭歎了聲。
就在玉薇以為她要說出什麼批判的話來時,卻聽她饒有興致道:“有點意思。”
玉薇:“.....”
拿著萬貫家財去創立門派,生意失敗,家財散儘,又麵臨門派解散危機,有點什麼意思?
敗家的意思?
玉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沈雲商。
這麼想的話,倒是和她家小姐挺像的。
“走,我們去會會他。”沈雲商興致盎然道。
據那告示上所述,他們的門主此時正在客棧中等著有緣人出現。
玉薇雖然不願意打擊她,但還是忍不住輕聲道:“小姐,兩百萬兩起,咱們從哪弄這麼多錢?”
沈雲商挑眉:“保命要緊,至於錢嘛,車到山前自有路。”
玉薇聽她這麼說,也就不吭聲了,跟著她往客棧走去。
然他們沒想到,才進客棧,便迎麵撞上一個人。
此人正是答應沈雲商好好在家養傷的裴行昭。
幾目相對,怔愣幾息後,幾乎同時開口。
“你怎麼在這?”
“你又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