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銀子啊, 你爹和大郎他們也能稍微輕鬆一點,你就一心一意的念書就好了,家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覃老太絮絮叨叨的說著, 臉上都笑成了褶子花。
“招娣這孩子人是個好的, 隻可惜呀, 人家的身份太高貴了,不是咱們這些鄉下的泥腿子能夠觸碰得到的。”
“三郎啊……你放心, 等以後你高中了, 娘肯定托人給你說一門好親事,但招娣咱就放下吧。”
覃老太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那隻滄桑的手,微微拍了拍季青臨的肩膀, “昂?”
季青臨低頭看著那用藍色的碎步包裹著的整整齊齊的銀錠子, 一時之間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女主的心是好的, 甚至在覃鈞離世以後, 她還想要派人把覃家的人全部都接到上京去。
隻是, 這個世道並不是她一個女子能夠輕而易舉的改變的。
“娘,”季青臨無可奈何的歎了一聲, “你就不要瞎點鴛鴦譜了, 我和何姑娘沒有什麼的, 我隻是把她當妹妹看。”
“而且上京的高門大院對於姑娘家的聲譽看得比命都重要, 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比命還重要?!”覃老太一瞬間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就說這麼幾句話, 還能要了她的命啊?”
季青臨點了點頭, 一本正經的開口道,“上京的高門大院裡麵規矩嚴苛的很,一言一行都要按照標準, 那些閨閣裡的小姐們更是不得了,所以娘以後可千萬不能亂說話了。”
覃老太愣了愣,忽然覺得被自己拿在手裡的二十兩銀子燙人的緊,“那……那我還收了招娣的銀子,該不會……?”
“無礙,”季青臨安撫狀的拍了拍覃老太的肩膀,“既然已經收了,便拿著用吧,等日後我參加會試的時候去上京,十倍百倍的還於她便是。”
“十倍百倍?!!”覃老太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子,一下子驚訝的拔高了聲調,“那這銀子不能收,趕緊還回去!”
“你爹和大郎供你念個書,還是供得起的。”
二十兩銀子,將來要還兩百兩,甚至是兩千兩,那乾脆不如去搶。
季青臨攤了攤手,“何姑娘已經坐著馬車離開了,現在想去還也趕不上啊。”
覃老太的心裡麵無比的懊惱,“我怎麼就把這銀子給收了呢!”
明明她當時問何招娣為什麼不直接給三郎,何招娣扭捏了半天也終究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當時肯定是知道三郎會加倍的還給他,所以才會如此!
覃老太自以為想通了一切,原本笑眯眯的麵容立刻變得凶神惡煞了起來,“好一個何招娣!竟然打的這樣的算盤!”
季青臨見覃老太又想岔了,連忙安撫,“娘,是我要給何姑娘還回去,人家高門大院裡麵嫡小姐的月銀都有幾十兩,甚至是上百兩,看不上這點銀子的。”
“謔!”覃老太一拍大腿,“一個月就這麼多?”
季青臨輕輕彎了眼眸,“娘,再過兩三年等我考完會試,就向聖上給您請封誥命,到時候讓您也住在大宅子裡麵當一個老封君,每月也給您幾百兩銀子,讓您花。”
覃老太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容慈祥,高興的都快要合不攏嘴了,“還是我的三郎知道心疼我。”
雖然那一天還未曾到來,但覃老太卻感覺自己仿佛已經置身於高門大院當中,好幾個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伺候她。
她相信,這一切,她的三郎都可以給她帶來。
覃老太樂嗬嗬地將銀子放了下來,“這些銀子你先收著,不夠了就再和娘說,娘就不打擾你了。”
“好,”季青臨接過銀子應了一聲,“那我先回去了,娘也早點休息。”
覃老太繃著一張臉擺了擺手,“行行行,你快回去吧。”
季青臨離開後不久,覃老頭也貓著腰走了進來,他略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剛才和三郎在屋子裡麵說什麼小話呢?”
原本還算淡定的覃老太聽到問話後,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說話的嗓音當中是掩飾不住的炫耀,“你不知道三郎究竟有多孝順,他剛才還說等他高中了要給我請封老封君,每個月還給我一百兩銀子隨便發……”
覃老頭皺著眉頭,“三郎沒說我嗎?”
覃老太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直言道,“提都沒有提。”
覃老頭吐出一口濁氣,有些不太開心,“怎麼就沒有提我呢……”
覃老太才不理會他,直接翻過身默默的爬到床上去睡下了。
覃老頭也翻身鑽上了床,但他躺在床上許久都沒有睡著,當月兒爬上了枝頭,覃老頭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心裡麵還在糾結著覃老太剛才所說的事情。
“三郎怎麼就沒有提我呢?”
——
早晨的飯菜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沒有什麼油水,但覃老太卻做了滿滿一海碗的雞蛋羹,用小勺子舀著給每個人的碗裡麵都放了些。
一家六口人,每一個都吃得滿嘴留香。
吃完早飯,覃大丫和覃小寶又迫不及待的湊了過來。
覃小寶舉著自己昨日裡寫了好幾遍的大字,“三叔,三叔,快看看,我把這些字全部都寫下來了!”
覃大丫有些害羞,她雖然不至於像覃小寶一般大喇喇的將自己寫的字拿出來,但還是掏出了一張略微有些發黃的紙,“三……三叔,這是我寫的字,給你瞧瞧。”
季青臨將兩個小孩手裡的紙接過,仔仔細細的看。
覃小寶因為年紀太小,寫的字就像是蚯蚓爬過的一般,軟趴趴的,但每一個字該有的筆順卻絲毫不少,並沒有缺胳膊斷腿的情況出現。
四歲的小孩能夠把毛筆字寫成這樣,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季青臨獎勵了他一顆糖果,誇獎道,“小寶寫的非常棒。”
覃小寶十分臭屁的揚著自己的腦袋,雙手叉腰一臉的高興,“那也不看看是誰教我寫字的,那可是我的秀才三叔。”
短短的一句話,把自己和季青臨全部都誇了個遍。
季青臨抬手微微戳了戳他的肉嘟嘟的臉蛋,“怎麼這麼會說話呢?”
“當然是三叔教的好啦。”覃小寶繃著一張小圓臉,一本正經的開口。
又給覃小寶獎勵了一顆糖,季青臨接下來便展開了覃大丫寫的字。
覃大丫要年長許多,再加上經常幫覃老太和覃大嫂做活,手上還是有些力氣的,比起覃小寶的字要少了許多的軟綿之感。
而且這似乎是她寫過許許多多遍的結果,季青臨竟然從這副完全稱得上是小兒塗鴉的字裡麵看到了幾分自己的自的影子。
見季青臨拿著自己的字不說話,覃大丫不由得有些忐忑了起來,“三叔……是我寫的不好嗎?”
“我看看,我看看,”覃小寶踮起腳尖擠了過來,隨即他特彆誇張的捂住嘴巴,叫了一聲,“哇!姐姐寫的字比我好看太多啦!”
覃大丫有些不太敢相信,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到過什麼誇獎,即便她做活做的再厲害,覃老太和覃大嫂也頂多是摸摸她的腦袋。
而覃老頭和覃大郎身為男子,和覃大丫的接觸則是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除了一些必要的對話以外,都是沒有旁的交流的。
這就導致覃大丫非常的自卑。
其實不隻是覃大丫,上河村裡麵的家家戶戶的女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幼年的時候,默默無聞的在家裡麵做著活,及笄了便嫁出去,然後換到夫家繼續伺候一大家子。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這種自卑是封建禮教的必然導致。
季青臨緩了下神情,拍手摸了摸覃大丫的腦袋,然後給了她三顆糖果,“這是獎勵我們大丫的,小寶說的沒有錯,你的字寫的比他好多了,所以你可以比他多一顆糖果的獎勵。”
這是覃大丫短暫的人生當中,第一次獲得比覃小寶還要多的優待,一下子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抓著糖果的手顫抖的厲害。
她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忐忑不安的問了句,“這真的全部都給我嗎?”
覃家平日裡其實是沒有多少糖果能吃的,隻不過是因為最近快要過年了,覃老太才買了點糖。
這些糖平日裡都被她鎖在櫃子裡麵,誰都拿不到,除了季青臨。
今日早晨,季青臨詢問覃老太糖果的時候,覃老太沒有絲毫的遲疑,就將袋子裡的糖分了一半給他,甚至還說吃完了不夠再問她要。
如此明晃晃的偏心,可家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議。
如果不是因為被迫扯進了安王和太子之間的鬥爭,想必覃鈞一定會帶著這家人過著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或許他們沒有特彆多的錢,也沒有大富大貴,沒有十個八個的丫鬟小廝伺候著,但卻一定會很溫馨幸福。
怎麼也不至於讓覃大丫連吃個糖都要忐忑半天。
“當然,”季青臨笑著應下,“三叔什麼時候騙過你?”
平日裡,季青臨說話的嗓音是比較清冷的,但此時他故意軟和了下來,溫溫柔柔聲音的像是羽毛一般掠過覃大丫的心尖,帶來一股酥酥麻麻的癢。
這滋味不讓人感到難受,反而是格外的舒坦。
覃大丫攥緊了拳頭,將獨屬於自己的三顆糖果緊緊的捏在手心,小聲的說了句,“謝謝三叔。”
“好了,”季青臨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發頂,“既然今天大丫和小寶都把三叔昨日教你們的字寫會了,那今天三叔就再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聽到要講故事,兩個小家夥一瞬間就來了興趣,搬著小馬紮,乖乖巧巧的坐在季青臨旁邊,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著他看。
“今天我們講一個女皇武則天的故事,”墨黑的深瞳當中閃過清淺的笑意,季青臨娓娓道來,“武家有女,名喚媚娘……”
“哇——”
聽完了故事,覃大丫的嘴巴驚訝的能塞下一個雞蛋,“女子竟然也可以當皇帝的嗎?!”
季青臨挑唇一笑,反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覃大丫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有些詞窮的怔在原地。
季青臨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溫潤的笑容,“所以呀,永遠都不要小瞧自己。”
“哪怕是女子也可以稱王稱帝。”
覃大丫的眸子晶亮亮的,一個宏偉的藍圖在她腦海當中浮現,“我不想要稱王稱帝,但是我想去賺錢,賺很多很多很多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我可以天天吃雞蛋,天天吃肉!”
“當然可以啊,”季青臨滿臉鼓勵的看向覃大丫,“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夢想,隻要你想做,三叔就支持你。”
“可是……”覃大丫是聽了女皇武則天的故事以後突發奇想,但等她說完以後,她就有些後悔了,“奶和娘是不會同意的。”
“不,她們會同意。”季青臨開口否決。
“啊?”覃大丫疑惑地歪著腦袋,“我每天要幫奶和娘做活的,不可能有時間去賺錢。。”
季青臨輕笑出聲,沒有再次開口反駁,而是反問了一聲,“那這個家裡麵你奶和娘親最聽誰的話呀?”
覃小寶瞬間搶答,“都聽三叔的話!”
季青臨笑而不語。
覃大丫怔了怔。
過了半晌,她小心翼翼的問了聲,“真的可以嗎?”
季青臨直視著她的眼眸,“隻要你想。”
覃大丫雙手用力的攪在一起,最後她咬了咬牙,“我想要去賺錢,我不想嫁人!”
季青臨點頭應下,“好,那三叔幫你。”
——
“什麼?!”
覃老太仿佛是聽到了什麼駭人聽聞的大事一樣,震驚的大喊了一聲,“大丫一個女娃兒不在家裡麵學學繡花,去鎮上做什麼?”
即將要過年了,各種采買的東西也都要準備起來,季青臨不願意在家裡麵混吃等死,便提筆潤色了幾個不同於才子佳人的話本,打算到鎮子上的書肆裡麵去看看能不能賣出去。
何招娣給的二十兩銀子看起來好像很多,但光是提供他這兩年念書的費用的話,都還是很緊緊巴巴的,更彆說是讓全家人的生活水平往上提一提了。
讓每一個穿越者混的風生水起的製香皂,做水泥季青臨也都會,但那些東西都太耗費精力物力,他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要讀書考科舉。
所以便想到了寫話本這件事情。
寫一個本子用不了多長時間,而且還可以拿來當練字了,完全是一舉多得。
快到年節了,人們的娛樂生活會比以往要多上許多,到這個時候,書肆裡的話本畫冊都會變得暢銷。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去的,但前幾日聽了覃大丫所說的想要賺銀子的話,便想要帶她一起了。
隻不過覃大丫終究還是一個女娃娃,要帶出去,必須得給覃老太報備一聲才行。
覃大丫躲在季青臨的身後,緊張的身體都微微的有些抖。
季青臨側身捏著她的手腕給她力量,隨後直麵覃老太,“大丫都九歲了,還沒去過鎮子上呢,帶她出去見見世麵。”
如果他直接說要帶覃大丫去鎮子上教她如何賺錢,季青臨敢肯定,覃老太絕對會拿掃帚打斷他的腿。
還不如先找個借口糊弄過去,等真的賺到銀子了,再告訴覃老太事實真相也不遲。
覃老太皺著眉頭,“鎮子上人那麼多,你身子又不好,萬一看不住……”
“奶,我一定緊緊跟著三叔,”一想到從三叔那裡聽說到的女皇武則天的故事,覃大丫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她也想要做一些事情,實現自己的夢想,就像三叔說的,如果努力了,沒有實現也沒關係,但若是就這樣放棄,從來都不行動,那她一輩子都會心中充滿遺憾的,所以她也想要為自己爭取一下,“我保證不亂跑。”
“行不行?”
覃老太還有些遲疑,“你……”
“娘……”看到覃老太的麵容有些許的鬆軟,季青臨咬著牙學著原主覃鈞的樣子撒嬌,“馬上要過年了,就這麼一次,我保證把大丫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覃老太皺起了眉頭,“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就在季青臨以為撒嬌不行,準備要換個方法的時候,覃老太揮了揮手,叮囑道,“你大哥正好也要去鎮子上給人家做木工,你帶著大丫和你大哥一塊做村東頭你二叔家的牛車去,穿厚一點彆著涼了。”
覃大丫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奶竟然真的願意讓她到鎮子上麵去?!
她是不是聽錯了?
看著覃大丫目瞪口呆的愣在那裡,季青臨抬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娘都答應了,還愣著乾什麼?”
覃大丫這才發現她所聽到的竟然是真的,她沒有聽錯!
九歲的小姑娘瞬間眉開眼笑,一下子撲到覃老太的懷裡麵撒嬌,“謝謝奶,奶你最好了!”
覃老太皺了皺眉頭,推開她,“行了,快點去吧,早去早回,免得你三叔路上又吹了冷風。”
覃小寶眼巴巴的看著季青臨,“三叔……我也想去。”
“小寶乖,”季青臨蹲下身體,保持自己的目光和覃小寶平齊,“你太小了,走不了太遠的路,三叔身體不好,沒辦法抱你,你想要什麼東西,三叔去鎮子上給你帶回來好不好?”
覃小寶很乖,聽到這話以後沒有大吵大鬨,隻是略微有些委屈的紅了眼眶,“我……我想要一個竹蜻蜓,還想吃糖。”
季青臨滿口答應,“好。”
臨走之前,覃小寶戀戀不舍地扯著季青臨的衣擺,“三叔,你可要快點回來哦。”
四歲的小孩,穿著厚厚的襖子,幾乎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球,隻有一個圓圓的腦袋露在外麵。
季青臨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小酒窩,“好,三叔答應你。”
——
牛車停在鎮子門口,覃大郎拿給覃二叔三文錢,“麻煩二叔了。”
覃二叔接過錢笑眯眯的應了一聲,“不麻煩,不麻煩,我晚上申時會從這裡趕牛車回村,到時候要回去的話就在這裡等我,我給你們再拉回去。”
覃大郎笑著應下,“好咧,二叔再見。”
不太放心季青臨一個病秧子和覃大丫一個小丫頭,所以覃大郎直接把二人送到了書肆門口,才準備去做木工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