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書房裡麵, 沈綏眉眼間縈繞著滔天的殺意。
“瘋了!真的是瘋了!”
他不過是才被幽禁在東宮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他手下的勢力就已經損失了很多,沈黎完全是抱著同歸於儘的想法在對付他, 到現在弄得他們幾乎是兩敗俱傷。
“殿下……您快想想辦法吧……”跪在地上的太子屬臣們, 一個一個的全都低著腦袋,他們實在是有些招架不住沈黎了, 對方完全就像是個瘋子一樣, 不要命的在和他們鬥爭。
“再這麼下去,朝堂上就快要沒有我們的人了啊,殿下……”
沈綏漆黑的眼眸當中透露著深深的寒冷氣息, 他低著頭, 指尖攥緊,“讓孤在想一想……”
“你們都出去吧。”
說完這話, 他整個人無比頹廢的跌坐在了椅子裡麵, 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毫無生氣。
他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麼沈黎會發瘋。
難不成他以為憑靠著這樣慘烈的手段把自己拖下馬, 他沈黎就可以上位了嗎?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沈黎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
到最後隻能玉石俱焚, 雞飛蛋打!
就在沈綏無比萎靡之時,崔昭昭帶著幾個小宮女走了進來, 她柔軟的雙手輕輕按在了沈綏的肩上,“很煩躁嗎?”
沈綏順勢抓著她的手, 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然後將腦袋垂在崔昭昭的胸口拱了拱, 聲音沙啞的說了句,“看到你,就不覺得煩了。”
崔昭昭順勢用雙手摟著他的肩頭, 將下巴擱在了他的腦袋頂上。
在沈綏看不到的地方,崔昭昭臉上掛著極致諷刺的笑。
安慰了沈綏一會,崔昭昭柔聲說道,“我知道夫君最近一段日子心情不好,所以今日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
話未說完,沈綏猛地一把抓住了崔昭昭的手臂,帶著點不可置信的口吻問道,“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自從那天的瓊林宴上,崔昭昭知道了他對季青臨所做的事情以後,崔昭昭就再也沒有好聲好氣的和他說過話。
隻不過因為他一直忙著朝中的事情,所以沒時間來好好的安哄一下崔昭昭,卻不曾想,崔昭昭竟然主動來服軟……
崔昭昭撅著嘴巴,“在夫君的眼裡,我就是那麼無理取鬨的人嗎?”
沈綏一下子心都軟了,“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對不起。”
崔昭昭輕吐出一口氣,緩緩抬眸對上了沈綏那雙墨色的瞳孔,“這幾天我也想了挺多的,衍之哥哥雖然對我來說很重要,可我已經嫁給夫君了,以後和我共度餘生的人是夫君,更何況……”
說著這話,崔昭昭抓過沈綏的手,輕輕的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這裡還有了夫君的寶寶,我不想再因為外人和夫君鬨得不開心,你……”
沈綏猛然間瞪大了雙眼,興奮的抱起崔昭昭,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甚至連說話都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真……真的嗎?”
“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崔昭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快放我下來,彆傷到孩子了。”
“哦!對!”沈綏立馬將崔昭昭放在了椅子上,然後十分緊張的盯著她的肚子看,“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崔昭昭輕輕搖了搖頭,“孩子還小呢,隻有一個多月,什麼都察覺不出來。”
沈綏很嚴肅的說了聲,“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即便還小,也需要重視起來。”
崔昭昭牽著他的手一邊往外麵走,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有了孩子,你就不能拚命的去和沈黎對著乾了,要講究方式方法,無論如何都得留一條退路。”
沈綏隻覺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化成了一汪潭水,柔軟的厲害,他握緊了崔昭昭的手腕,“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一定會三思而後行。”
崔昭昭忽然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好,我相信你,快吃飯吧。”
看著這一桌子明顯趕不上以前的飯菜,沈綏卻絲毫沒有嫌棄的意圖,“昭昭辛苦了。”
“你有了身子要多注意注意,僅此一次,以後切莫不可再自己下廚了。”
崔昭昭乖乖巧巧的應下,“這是自然,這一次隻不過是看夫君太過於愁眉苦臉……”
一句話還沒說完,沈綏又一把拉住了崔昭昭的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們是夫妻,夫妻一體,”崔昭昭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酒杯給沈綏倒了一杯酒,“夫君,我敬你。”
說完這話,她又端起了一杯清茶,“大夫說我有了身孕,不宜飲酒,所以就隻能以茶代酒了,還望夫君不要嫌棄我掃興。”
沈綏直接將滿滿一杯酒一口悶掉,“怎麼會……”
崔昭昭笑了笑,不停的給他夾著菜,“我特意做的,涼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快吃。”
沈綏眸光微亮,好聽的話語不要錢一般的往外蹦,“隻要是你做的,就算涼了也好吃。”
崔昭昭有些羞赧的夾了一筷子菜塞進沈綏的嘴裡,“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沈綏大笑兩聲,迅速的將嘴裡的飯菜給咽了下去。
三杯兩盞過後,沈綏感覺自己好像有些醉了,崔昭昭白昔如玉的麵容近在眼前,可他卻隻覺得視野中帶上了些許的模糊。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被什麼東西給麻痹了一樣,他拚了命的想要保持住清醒,可腦袋卻還是昏昏沉沉的。
沈綏抬手想要去觸碰崔昭昭的臉,但手舉到一半,就無力的垂落了下去,就連眼睫也飛速的閉了起來。
崔昭昭十分嫌棄的站起了身體,從懷裡掏出手帕,用力的擦了擦剛才被沈綏觸碰到的地方,直擦的白皙的皮膚都變得紅腫了起來,才終於停下了手。
因為剛才崔昭昭借口想要他們夫妻兩個人好好說說體己話,所以此時整個院子裡麵並沒有其他任何的人。
崔昭昭直接抬起一腳重重的踹在了沈綏的胸膛上麵,直踹著他從椅子上跌坐下來,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如此,沈綏依舊沒有醒來。
“我呸!”崔昭昭隻感覺無比的晦氣,“狗男人,你以為我還真想要和你過一輩子啊?!”
前後兩輩子的經曆,讓崔昭昭清楚的知道,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男人的嘴。
前世沈黎欺他騙他,甚至還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今生的沈綏表麵一套背地裡一套,當著她的麵裝的一副溫文爾雅,可實際上什麼下三濫的事情都做了個遍。
這個偽君子,簡直比那真小人還要可惡千倍萬倍!
崔昭昭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她剛才絕大部分事情都欺騙了沈綏,可唯一沒有欺騙的,就是她確確實實有孕了。
如今她身份有了,地位有了,孩子也有了,就隻剩下死了丈夫,守著偌大的家業過日子。
她可真是好慘啊……
慘的她忍不住想笑怎麼辦?
呼出一口濁氣,崔昭昭飛速潛入了沈綏的書房,將書房裡的暗格都給摸了個遍。
看著整理出來的一疊一疊的密令,崔昭昭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充滿諷刺的冷笑。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沈綏背地裡的藏汙納垢,原比她想象的還要多。
仔細的模仿著沈綏的字跡,崔昭昭將那些證據全部都給抄寫了一遍,然後把抄寫下來的副本放回原地,將原本揣在了懷裡麵。
做完這一切,崔昭昭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書房已經完全被她恢複了原樣,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沈綏,崔昭昭驟然間發出一聲驚叫,“夫君?!”
“夫君,你怎麼了?夫君?!!”
“來人呐,快來人呐!”
霎時,從院子門口衝進來一大批人,“太子妃……”
崔昭昭哭哭啼啼的蹲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流,“殿下不知怎麼突然昏過去了。”
一名略懂一點醫術的宮人抬手搭上了沈綏的脈搏,片刻後,鬆了一口氣,“殿下沒什麼大礙,隻是喝醉了而已,太子妃不必驚慌。”
崔昭昭哭的身體都在顫抖,“可是夫君明明酒量很好的,他以前沒有這麼快就醉……”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殿下最近鬱結於心,所以可能會醉的比較快。”
崔昭昭連忙開口,“快把殿下扶進去。”
“是。”
崔昭昭走在人群後方,齜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大腿。
剛才為了能夠真的哭出眼淚了,她掐自己的大腿可是下了狠勁。
疼死她了……
不過,說真的,衍之哥哥拿來的這酒就是好用,和喝醉酒了一模一樣呢。
夜深人靜之時,崔昭昭看了一眼依舊睡得很死的沈綏,悄眯眯的下了床,懷裡揣著她拿出來的那些證據,來到東宮西南處的一角,將其塞進了一個植被掩映的小縫隙裡。
——
宿醉了一宿,沈綏睡醒的時候幾乎是頭疼欲裂。
腦海當中朦朦朧朧的回憶起昨晚的場景,好像是因為和崔昭昭喝了幾杯酒……
他的酒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
忽然之間,沈綏想到了什麼,眼底沉浸著宛若幽潭一般的深邃,“太子妃呢?”
恰在此時,崔昭昭端著醒酒湯走了進來,她十分訝異地眨了眨眼睛,“夫君,你怎麼了?”
沈綏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崔昭昭的臉,“昨天晚上……”
“大夫說你喝醉了,思慮太重,所以才會不勝酒力,”崔昭昭不緊不慢的將醒酒湯拿給沈綏,眼底滿是柔情,“我給你煮了醒酒湯,可以緩解頭疼的。”
沈綏端起碗一口悶下,不動聲色的發出疑問,“哪個大夫說的?”
崔昭昭知道沈綏已經起了懷疑,但她卻一副完全不知的樣子,“你身邊的常隨呀,你要叫他來問一問嗎?”
沈綏實在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最終還是選擇了拒絕,“不必了。”
吃過早飯以後,沈綏不信邪的跑回自己的書房,從頭到尾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可卻什麼問題都沒有發現,“難不成真的是我多慮了?”
沈綏原以為這就是普普通通喝醉的一晚,卻不曾想,自從這晚過後,沈黎仿佛是如有神助一般,大刀闊斧的開始對他下手。
等到他被幽禁的半年時光過去,再次回到朝堂上的時候,他原本苦苦經營了十數年的勢力已經完全毀於一旦。
除了貴妃那個上不得台麵的母族,再也沒有人站在沈綏的這一邊。
可同時,沈黎背後的那些文人們也幾乎折損殆儘了。
皇後的大儒父親的學生,有一個接一個的全部被外放,尚且留在上京的,也基本上都在不重要的閒散職位上,重要的官職上麵已經徹底的沒有了他的人。
整個朝堂徹徹底底的被皇帝把控在手中,他們這一個個的皇子都隻剩下裝鵪鶉的份。
早朝結束後,沈綏薄唇緊抿,目光晦暗陰冷,臉色更是扭曲的有些駭人。
他大踏步的追上沈黎,一把攔住對方的去路,低沉的嗓音中,帶著無儘的怒火,“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你自己不想活,也非要帶著我一塊下地獄嗎?!”
沈黎勾唇淺笑,無所謂地攤了攤手,說話的聲音宛若羽毛一樣,輕輕飄飄的拂過沈綏的耳邊,“你難道才發現嗎?”
“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當那個墊背的!”
“你有病吧?!”沈綏原本漆黑的眼眸當中泛起了一道冷光,陰森凜冽的緊,無端的讓人汗毛倒豎。
“我和你之間沒有那麼大的仇恨,非要鬨到這種你死我活的境地。”
“如果我偏說有呢?”沈黎猛然間湊近了兩步,目光直直的和沈綏對視在一起,那眼底沒有絲毫的溫度,仿佛沈黎我已經是一個死去多時的軀體。
他重活一世,就是為了來贖罪的。
為了崔昭昭,也為了那個隻有幾歲大的孩子。
哪怕拚上自己的這條命,他這一次也要崔昭昭如願。
沈綏牙關緊咬,感覺自己腦子裡所有的血管都在這一刻突突的叫囂著,徹底的撕破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沈黎,“我絕對不會這麼認輸!”
沈黎勾唇淺笑,“那我拭目以待。”
沈綏克製了又克製,才終於忍住沒有當場把沈黎給打死。
沈黎看著沈綏漸行漸遠的背影,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這都是我們欠昭昭的。”
“呀,這不是安王殿下嗎?”
忽然,沈黎耳畔傳來了一道帶著些許訝異的嗓音。
沈黎回頭,看見季青臨站在一旁眸色清亮。
身體仿佛在一瞬間垮了一樣,沈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原來是覃大人,彆來無恙。”
季青臨抬手將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塞進沈黎的手中,“安王殿下,您這半年所做的一切,還是有些不太夠呢。”
沈黎眸光微閃,他略微頓了頓,最後慘然一笑,“我懂了。”
——
“殿下!”
依舊是那個靜謐的書房,依舊是那群著急的屬臣,“咱們不能再等了啊!”
“再等下去就什麼也都沒有了!”
如今沈黎已經徹底的斬斷了沈綏手中所有的勢力,甚至是連貴妃都拉下了馬。
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成為了宮中一個任人欺淩的美人,就連榮寵一世的榮安公主,也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而且朝堂當中甚至已經有人開始進言太子沈綏德行有虧,不堪為太子,請求陛下廢除太子之位了。
如果他們繼續這麼等待下去,皇帝遲早有一天會廢了沈綏,到時候他們這些所有人,都要為此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為今之計,隻剩下了逼宮。
皇帝年歲大了,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還是十分的強壯有力,可實際上,那太醫幾乎已經日日宿在了養心殿,一碗一碗的藥,如喝水一般被灌進了皇帝的肚子裡。
宮中的線人已經傳來消息,皇帝恐怕支撐不了半年了。
再加上晉軍統領曹禺已經被他們買通,隻需要沈綏一朝令下,三萬進軍就可以頃刻之間攻進皇城,逼著皇帝寫下禪位的聖旨。
可這樣做,終究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沈綏單手扶著額頭,猶豫不決,“你們讓孤再想一想。”
“不能再想了啊,殿下!”屬臣跪在地上不停的磕著頭,“時機僅此一次,轉瞬即逝啊!”
“如果殿下不動手,讓沈黎那個小人搶了先,殿下!”
一說到沈黎,沈綏猛的一下冷了臉,他可是知道沈黎對崔昭昭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思,一旦對方拿到了這個至高無上位置,一定會對崔昭昭出手。
崔昭昭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絕對不能把她置入危險當中。
於是,沈綏大手一揮,“安排下去,明晚就行動!”
屬臣們再次跪了一地,“殿下英明……”
——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