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江亦燃等這一刻等了有多久。
原本以為是一輩子隻能存於幻想中的擁抱, 到這時卻忽然成真。這幾乎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感覺最幸福的一個瞬間。
左邊的心室像空蕩已久的房間，終於在此刻被溫暖的篝火所脹滿，熱意與光明同存。
他曾無數次在夢裡抱過她, 但終歸都是臆想。不似此刻真切。卻沒想到真正抱她時，真的是和夢裡一樣都是軟軟的。
最開始他不敢用力, 生怕她會掙脫，或是怕她覺得他輕浮不禮貌，引起她的反感。
可當他真的碰到她，雙手穿過女孩兒的腰間，隔著對方薄薄的夏季襯衫, 感受到與自己不同的體溫時，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要用力。
內心有種強烈且無法抑住的衝動，隻想將她拉過來抱進體內，越緊越好，甚至想要讓她和自己融為一體。
他埋頭在她脖頸側, 能聞見她發端淡淡的味道。至此他才終於找到長久以來一直封存在記憶中的, 那封情書上沾染著的最初的香氣, 是藍色羅勒與奈若利橙花的混合。
很美好的香氣。
他抱了她一會兒, 具體有多久江亦燃也數不清。
其實他並不是很想放開, 再一次貪婪地想把每秒鐘都拆成兩半用。卻又擔心她會覺得他有所冒犯, 因此才隻是抱了一會兒便不舍地鬆開，重新直起身，低頭看著她。
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他問。
他垂眸看著她的眼睛。看到女孩兒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眼底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驚異。
“啊？不，不是……”
方菡似乎還在因為他忽然就抱了她而莫名其妙，愣了兩秒才回。神情看上去也有些緊張。
“隻是我大學的一個學弟啦。”
“因為高中有兩年沒上學, 我現在還沒畢業。不過正好有契機就開了這個花店，平時我上課的時候會找人過來幫幫忙，看看店什麼的。”方菡緊張地解釋說。
雖然對方問什麼，她也就解釋什麼。但解釋完又覺得哪裡怪怪的，略微蹙了蹙眉，不懂江亦燃為什麼問這個。
但方菡不知道，自從她說不是之後，後麵的那些話江亦燃險些都沒聽下去。
他隻聽了前麵否認的一個不字，他便像在海上漂流數天的人終於見到了陸地一樣，終於死裡逃生的上了岸。
他看到她耳朵有些紅，麵色尷尬。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問了，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
他已經太久沒有她的消息。
“那你有男朋友嗎？”
過了好幾秒，江亦燃才又問。語氣比剛剛聽著輕鬆了一些，不再沉重，但還是試探性的。
方菡不理解江亦燃怎麼總是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但就這樣被問到兩性問題真的會有些尷尬。何況對方還是自己曾經暗戀過的男生。
她臉色一紅，耳尖沒頭沒尾的發燙。
“還沒有呢。”她回。
“一邊要上學，一邊還要弄店裡的生意。還沒太有時間想這件事。”方菡勉強笑了笑，但莫名眼睛有些酸。
其實按常理，她也應該回問一下江亦燃：“那你呢？”
像個成年人一樣。寒暄嘛，都是這樣你來我往。
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心底還是有對這個問題的排斥感。
方菡張了張口，卻好像失了聲。
可就在這時，她聽到男人清冽柔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輕輕的。
“我也沒有女朋友。”
她怔了半秒，心口好像被一個小錘子敲了下。
但她不想表現得很誇張，所以隻是裝作淡然又無關緊要的樣子，問他。
“是……分手了嗎？”
江亦燃這種條件，這五年快六年裡沒有過女朋友才是天方夜譚。何況他高中時就那麼受小姑娘們喜歡了。學姐追，學妹也追。他也總是來者不拒的樣子。
江亦燃從來都不是那種高嶺之花似的男生，甚至遇到陳淩萱那種大美女還會主動出擊。
但沒想到對方搖了搖頭，回答：“不是。”
“我一直都沒有過女朋友。”
“怎麼會？”
方菡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你這麼帥，條件又好。網上粉絲都那麼多，肯定很多女生喜歡你啊。”
她不是裝的不可思議，而是真心覺得這不可能。
“上高中的時候不就有好多女生在追你，給你寫情書嘛。我都記得你收到過好多。”
方菡話音剛落，由著話頭想到自己原先也給江亦燃寫過情書，還是讓姐姐送給對方的，忽然又尷尬得不行。
江亦燃笑了笑，低下頭。
“彆人喜歡就一定要答應麼？”他說。
男人眉眼落下來。明明渾身落滿陽光，卻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讓她的心裡也濕漉漉的。
江亦燃不會還在喜歡陳淩萱吧？
因為對方拒絕了他所以就一直單著？
她看著他，心裡有種彆扭的感覺。忽而想到江亦燃說的這句話不僅可以指代他跟陳淩萱，其實也可以指代她跟他。
畢竟她喜歡他，他喜歡陳淩萱。
她和他都是單戀又無法得到的那個人。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方菡看江亦燃有些黯然，趕緊補了一句。
對麵的男人沒再說話，突然就此沉默下來。
方菡緊張得兩隻手互相捏了捏，然後說：“害，彆說這些了。”
“你是回國探親還是回來玩一玩兒的？是正好路過嗎？”
“我有看過你打網球的視頻，真的很棒。”
“雖然這幾年一直沒有聯係吧，但是自己之前的同桌變成出名了，我心裡還是覺得挺開心的。”
“這家花店是我租的店麵開的，裡麵也不大。要進來坐坐嗎？外麵好像有些曬。”她主動說。
但江亦燃沒回答，隻是低著頭，仿佛在想什麼事。
“那個……不進來也沒關係。你忙的話，直接去忙就好了。”
方菡怕江亦燃隻是路過，正好看到她了過來說幾句話。她不想再耽誤對方時間。而且話聊到現在，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了。
“嗯……能再見還是挺有緣分的。我店裡還有賬目沒有算完。”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方菡說著，捏了捏手指。她見江亦燃也沒回她，隻得有些尷尬的轉身往花店裡麵走。
但沒想到自己剛走兩步，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回過頭來發現江亦燃跟在她後麵。
方菡皺了皺眉，覺得對方好奇怪。
他又不說話，又跟著她進來。
不過方菡還是回過頭禮貌地問了一句：“你要來參觀一下嘛？”她問。
那人隻是點了點頭，但沒說話。
“嗯……就是麵積有點兒小，因為還租不起太貴的店麵。你彆嫌棄哦。”
方菡放下心來，一邊將玻璃門推開，一邊謹慎地介紹說。
江亦燃往裡麵走，跟在女孩兒後麵進了那家花店，抬眼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確實如他所料，裡麵的麵積又窄又小。不過還是能看出裡麵被精心布置過。雖然麵積小，但儘可能得將空間都利用了起來。
除了擺花的地方，旁邊還有單獨的架子賣各式各樣的花瓶跟陶瓷花盆。
那些陶瓷花盆上都畫了不同的卡通圖案跟樣式，看起來讓人心情都變得活躍。
方菡是非常細心且會打理的人。這一點早在他們還在上學的時候，江亦燃就能看出來。他一直覺得她像個田螺姑娘。
隻不過店麵小就是小，確實也顯得有些寒酸。
方菡轉過頭來的時候看到江亦燃在盯著旁邊架子上的陶瓷花盆看，於是主動介紹說：“這裡麵除了我自己喜歡上的貨，剩下大部分都是剛剛那個學弟自己畫的。”
“是不是很好看？”
她說著，拿起了其中一個上麵畫著夜空圖案的花盆。
“其實賣的還不錯。有時候學校裡麵允許擺跳蚤市場的時候我會帶去擺一擺。呐，像這種的就很容易賣。”
江亦燃沒說話。
他剛剛看這些陶瓷盆盆罐罐的還覺得好看，現在忽然又覺得礙眼，索性轉過身，將視線挪到了另一邊擺花的架子上。
方菡舉著花瓶見江亦燃好像沒什麼興趣似的，隻得又放了下來，有些尷尬。
不過像對方這樣的人……
自己這樣的地方本來也入不了他的眼。
方菡垂下眼簾，默默地想。
她忽而又有些自卑。本來店麵也小。江亦燃長得又高，身上又仿佛發著光似的，連袖口最邊角的都是嶄新乾淨無比。
他戴著看起來很貴的手表，一身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子，站在這郊區狹小局促的花店裡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對方頂著那張帥氣英俊的臉站在花朵們的旁邊，看起來倒是相配。
見江亦燃又不說話了，方菡後背麻麻的。隻好又開始自己沒話找話。
“嗯，你今天要去看望彆的朋友的話，我可以送你一捧花。”
“就當是之前沒有回你信息的小禮物吧。”
“你喜歡什麼樣的？可以自己挑。當然，也可以我來幫你搭配一下。我可是有花藝師證書的哦。”她說。
“這個向日葵是剛開的，還很新鮮。”
她從旁邊取了兩杆向日葵，轉身看向對方，卻發現江亦燃沒說話——
他隻是隔著一段距離，目光平靜的看向她。
男人背著光，玻璃門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的身後，弄出挺拔頎長的影子。他站在那裡，背後是一片粉色白色香檳色的玫瑰，仿佛在拍畫報似的。
較之於高中時，江亦燃的五官似乎更深邃明朗了些，落拓英俊。
這樣的人無論在網上還是現實中，總是會引起路人的側目。但又因為太過好看，總會讓人覺得很遙遠，並帶著一絲絲的不真實感。
“方菡，你覺得我怎麼樣？”他問。
“嗯？”女孩兒拿著那兩杆向日葵呆在原地。手心被剛從水中拿出來的向日葵杆上的水珠所打濕。
“什麼怎麼樣？你很好啊。”她說。
“你要我說的你的缺點我都想不出來。”
江亦燃從小到大情書都收到過那麼多了。還需要她來肯定他什麼呢？
身高、學曆、健康、長相……她確實想不出世俗層麵的，他的缺點。
畢竟她也隻了解他這些浮在表麵上的東西。
但方菡覺得很奇怪。從一開始見麵她就感覺江亦燃好像不太對勁，情緒總是有些失落。
“是發生什麼了嗎？”她問。
方菡嘴上一邊問著，一邊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會不會是江亦燃又追求什麼女生然後被拒絕了？或者是……就是又回國來追陳淩萱的，然後再次被拒絕，所以很難過的嗎？
她雖然問了他，但話說出口之後才想到這些，又有些後悔自己問了——她不想聽江亦燃講他對其他女生愛而不得的故事。
一點都不想。
但方菡沒想到，江亦燃的下一句話遠遠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那我做你男朋友，你願意嗎？”
她聽到他說。
方菡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有些遊離於狀況之外。
“啊？你……你說什麼？”
“我說……那我做你的男朋友，你願意嗎？”
江亦燃看著她，再次平靜且和緩的複述了一遍。他吐字清晰，聲線低沉通透，語速比剛剛稍微放緩了，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方菡站在原地睜大了眼睛，整個人怔住。隻剩下手裡的向日葵還在往下一滴滴地淌水。
心口像是被一頭強壯的雄鹿突然蹬了一腳。
“開……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