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蘭序又一次發起燒來。
不知是因著踩了一腳涼水,還是因為伸手逗了陸懷熠抓回來的小金魚。
她隻覺得渾身發冷,鼻腔裡也像是要冒火一樣辣得發痛。
她不敢同爹娘和哥哥說, 隻怕牽連著陸懷熠,他也會像旁的人一樣不理睬她了, 故而生生捱到半夜才被謝夫人發覺。
謝知行和謝夫人同府中帶來的下人們又是一陣忙亂。
幸而蘭序這一回發燒,和從前都不大一樣。
蘭序雖是蔫蔫的,臉色也燒得發紅,但意識卻始終很清醒。
若是在從前,但凡一發燒, 她必定要迷迷糊糊在床上昏兩三天,總能將爹爹和娘親嚇得寢食難安。
但今日她還能乖乖自己端起碗, 喝娘親喂給她的薑糖水和藥。
謝夫人憂心忡忡地把虎眼窩絲糖塞進蘭序嘴裡,這才替蘭序蓋好被子。
“好囡囡,睡一陣,發場汗就不會再難受了。”
蘭序裹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問:“娘親, 我以後會好嗎?”
“等我好之後, 我想去騎馬。”
謝夫人輕輕撫摸著蘭序的額角:“長大就好了, 等我們囡囡好了,什麼馬都能騎。”
蘭序聽著娘親的話, 便嗤嗤笑起來。
那她一定要快點好, 等她好了, 她就能去找陸懷熠騎馬了。
一定很威風。
她側眸望著藏在床下的小金魚,嘴邊噙上淺淺的笑意,安安心心閉上眼睛入睡了。
旦日一早,蘭序破天荒退了燒。
往常一燒總要三四天的蘭序, 這回隻吃了一碗藥便恢複如常。
她又變得能笑能跳,眼巴巴想出去玩。
可謝知行和謝夫人卻不敢再放女兒出去了,故而圍獵剩下的幾日,蘭序隻能跟哥哥乖乖待在屋裡。
謝安朔帶著字帖,走到哪都能心如止水地練字。
可蘭序卻不行。
她實在難得出門,心早就飛到山野草叢裡頭去了。
謝安朔瞧著蘭序坐立難安的模樣,便將家中給蘭序買好的紫毫帖好,鋪起一張草紙:“囡囡,先前爹爹教你的字,有沒有好好練?”
“如今燒也退了,把那幾個字寫給我看。”
蘭序扁扁嘴。
哥哥平日裡都是好哥哥,但隻要一叫她寫字,就會變成壞哥哥。
隻不過眼下站在哥哥的目光裡,她實在是無所遁形。她不情不願地拿起毛筆,在草紙上歪歪扭扭地落了幾個字。
她一邊寫,一邊偷偷打量哥哥的神情。
眼見謝安朔不置一語,她這才鬆下一口氣。
不料謝安朔的神情越發凝重:“寫完了?”
蘭序連忙點點頭:“寫完了。”
“你告訴哥哥,這是什麼字?”謝安朔皺起眉頭,“該不會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蘭序有些心虛地抿了抿唇角:“……”
誰家的好哥哥出門玩還會考練字?
果然還是個壞哥哥。
謝安朔耐著性子握住蘭序的手,一筆一劃在紙上勾勒幾下,紙上立即顯現出幾個清瘦修長,側鋒銳利的小字來。
“囡囡,咱們謝家以文立身,謝家女兒要是寫不好字,日後會被人家笑話的。”
“今年你也要入塾了,不能隻會貪玩。這幾個字,你再去寫三十遍。”
蘭序愁眉苦臉地“嗯”一聲,隻好帶著紙筆到到窗下去練。
一撇一捺枯燥乏味,蘭序寫了幾遍便已經好看了許多。
可是哥哥說三十遍,那就一遍也少不得,她隻有乖乖練的份兒。
小字像是長了腿,練得蘭序直犯困。
好在過了一陣功夫,一顆紅彤彤的花紅果忽然從窗外飛進來,骨碌碌地滾幾下落在蘭序筆前。
蘭序一怔,順著那花紅果瞧過去,便見得陸懷熠正趴在窗外。
他拿著新摘的野花插在窗前:“誒,小矬子,跟我們釣蝦去嗎?”
“三皇子還會逮河蟹,我讓他逮給你玩。”
蘭序眼前一亮,可很快眸光又變得黯淡下來。
她忙不迭搖搖頭:“我昨天晚上發了一宿燒,今天再去玩,國公爺肯定又要打你的。”
陸懷熠緩緩挑眉:“那你想去嗎?”
蘭序一滯,頓時愣在窗前眨了眨眼。
她怎麼會不想去呢?
釣蝦,逮螃蟹,全是她從前見都沒見過的,想想就有意思的很。
她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可是哥哥讓我練字呢,寫不完三十遍……”
陸懷熠見狀,頓時明了。
“這還不簡單?”
他端起蘭序裝魚的竹筒,給草紙澆了個稀碎。
“反正都是墨跡,你就跟你哥說是我給你弄濕的,他哪知道你究竟揀了多少?”
蘭序望著陸懷熠:“你不怕國公爺打你嗎?”
陸懷熠嗤笑:“不管我乾什麼,老頭兒都會打我的,怕也沒用。”
“要是你玩得開心,那挨打倒還算值了。”
蘭序被逗得直笑,便趁著哥哥沒在屋裡的功夫,順著窗戶爬了出去。
被病弱浸上一層藥味的時日,仿佛是被陸家這位小公爺狠狠撕開撒下了一把糖蜜。
蘭序覺得從此的時日不再隻是苦,而是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陸懷熠便熟稔地伸手一接,將蘭序穩穩抱到地上。
陸懷熠大步流星地往溪邊趕,蘭序就抱著裙子一路小跑緊緊跟在他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