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爾和他們兩個打完招呼就和伏黑惠說話了,父子兩個雖然長相有些相似,不過氣質卻全然不同,伏黑甚爾隻說:“回來就去房間裡,他還等著你。”
伏黑惠沉默地點點頭,虎杖和釘崎卻好奇起來。
這個“他”是誰?
他們兩個很快就知道伏黑甚爾口中所說的“他”是誰了,因為伏黑惠並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伏黑甚爾口中所說的房間中擺著一個靈龕,插在香爐中的香燃燒後生成的煙柱悠悠的消散在空氣中模糊了靈龕中擺放著的照片中人的臉,不過虎杖和釘崎還是能看出照片中的男性笑容燦爛溫暖,如初升的旭日。
“那是我的老師伏黑佑果。”伏黑惠很平靜地說:“也是我爸的愛人。”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都有些驚訝,然後他們從伏黑惠的口中聽到了一段已經被塵封很久的往事。
“其實關於他的記憶,很多我都已經記不清了。”伏黑惠淡淡道,然而眉眼間卻籠罩了一層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悲傷,“但是有一些卻怎麼也忘不了。”
五歲的記憶本就很輕易被遺忘,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如果不刻意提起,伏黑惠很少會想起記憶中的佑果,可是有時夜深人靜,那些本應該模糊的記憶卻又會突然出現,曆曆在目,仿佛被刀刻在腦子裡。
他的兩隻玉犬,終究還是沒有等來屬於它們的名字。
*
知道佑果死訊的消息時,伏黑惠還在高專被夜蛾正道牽著手控製他召喚出來的式神“鵺”,天氣很冷,“鵺”在天空盤旋,發出一陣陣尖銳的嘯鳴,接著五條悟麵色凝重地匆匆走到他身邊告訴他:“小惠,有件事我們需要你幫忙。”
伏黑惠不明所以地被五條悟和夏油傑帶走,等到達目的地,他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回頭看到的,是抱著生死不知的佑果的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臉色死寂,深綠色的眼眸本該充滿生命力,此時卻一片灰暗,他的雙手雙腳皆被鐐銬禁錮,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抱著懷中臉色蒼白的伏黑佑果緊緊不放。
伏黑惠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老師為什麼在自己父親的懷中雙眼緊閉,他隻是下意識地靠近伏黑甚爾,被那雙空洞的眼睛注視時,伏黑惠鬼使神差地說:“爸爸,老師會不舒服吧。”
伏黑甚爾雙臂一顫,竟然就這樣鬆開了雙手。
五條悟和夏油傑很快轉移昏迷的佑果去了醫院,但是伏黑甚爾卻還是被關在牢中。
因為他是禪院滅門的凶手。
禪院一夜之間被滅了門,除了一些老弱婦孺和一對雙胞胎女孩之外,青壯年無一活口,而做成這件事的,卻隻是一個毫無咒力的禪院叛逃者。
聞訊而來的咒術高層自然通緝抓捕將禪院滅門的凶手,然而凶手本人卻沒有絲毫反抗,隻除了一項。
誰若是想靠近他懷中的佑果,都會被如凶獸一般的伏黑甚爾打到半死。
誰也沒法讓伏黑甚爾鬆開手,絞儘腦汁的五條悟和夏油傑沒有辦法,隻好帶來一無所知的伏黑惠。
伏黑惠也確實有效果,伏黑甚爾鬆手了。
伏黑甚爾做下這種事本該被判死刑,不過沒了高層做依仗的禪院樹倒猢猻散很快被另外兩家五條和加茂聯合起來除了名,所以五條悟出手阻止伏黑甚爾本該被判的死刑時,竟然也沒什麼人阻止。
加茂自然沒什麼不同意的,反正伏黑甚爾滅的是禪院的門,從中吃的滿嘴流油的加茂隻是意思意思就同意了,所以保住伏黑甚爾的命這件事出奇的順利。
從牢裡麵出來的伏黑甚爾去了治療佑果的醫院,佑果躺在雪白的病床中,和之前的津美紀一樣臉色蒼白,脆弱地仿佛陽光下的雪花。
伏黑甚爾垂眸凝視著昏迷不醒的佑果,抬起的手先摸了摸佑果額角淺棕的發絲,又摸了摸他曾經撫摸過無數次的眼角和臉頰。
手指最終停留在佑果的脖頸,伏黑甚爾麵無表情地收緊五指,然而病床上的佑果無動於衷,隻有身邊儀器滴滴的聲響告知麵前病床上的人還不是一具屍體。
伏黑甚爾最憎恨的除了禪院之外,此時又添上了一個伏黑佑果。
對於憎恨的人,伏黑甚爾應當除去,這樣就不會使他感到心痛了,可是收緊的五指無論如何都無法使勁,最後還是變成了溫柔的摩挲。
伏黑甚爾彎下腰,手臂支在佑果的枕側緊緊盯著佑果緊閉的雙眼,忽然笑起來。
“小騙子。”伏黑甚爾喃喃道。
比起憎恨,他好像要更愛他一點。
佑果一直沒有從昏迷中醒來,就像當初的津美紀,禪院家的術法陰毒至極,隻能讓人眼睜睜看著病床上一開始還活色生香的人如枯萎的花朵一般漸漸衰敗直到凋零,佑果在病床上躺了多少天,伏黑甚爾就在病房中坐了多少天。
他幾乎變成一尊石雕,就連伏黑惠出現也不會讓他的臉色有絲毫波動,他看著床上的佑果臉色一天天糟糕下去,直到臉上覆蓋了一層死氣。
然後病床上的人睜眼了,可是與其說是不藥而愈,不如說是臨死前人的回光返照。
注視著身邊的伏黑甚爾,佑果艱難地朝他彎起嘴角:“甚爾。”
伏黑甚爾想叫醫生,或者五條悟,誰都能行,隻要能治好佑果他都無所謂,然而佑果搖搖頭,一句話把他的腳步按了暫停。
“沒用的。”佑果說:“甚爾,我想和你說話。”
伏黑甚爾無神地看著佑果,隨後僵硬落座,抓住了佑果冰冷的手心,低頭將臉緩緩地貼在上麵。
“你要死了。”伏黑甚爾一字一句:“我怎麼辦。”
緊貼著佑果掌心的臉緩緩地蹭了蹭,伏黑甚爾忽然道:“我去陪你,怎麼樣?”
說完,伏黑甚爾的眼睛便亮起來,他似乎覺得這個主意非常絕妙,然而佑果深深地歎了口氣,琥珀色的眼睛溫暖依舊,可是那些情緒太複雜太沉重,伏黑甚爾無力再去分辨。
“對不起,甚爾。”
伏黑甚爾不想從佑果的口中聽到道歉,他需要的是肯定,然而佑果卻說:“你要活著才行。”
“我希望你活著。”
活著沒什麼好的,伏黑甚爾想,他經曆過失去,如今又要再經曆一次。
伏黑甚爾沒有答應。
冰冷的手無力地擦過伏黑甚爾的臉頰,佑果重重地喘息一聲,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可他還是竭力地說:“我希望你好好活著,我們總會再次相見的。”
佑果又閉上了雙眼,儀器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伏黑甚爾卻恍若未覺,他平靜地放下佑果的手,平靜地摘下佑果臉上的呼吸器,然後如往常一樣平靜地輕輕貼了貼漂亮的淡粉色的唇瓣。
他低低地說:“好。”
……
夢境猛然中止,伏黑甚爾睜眼猛地從床上坐起,床褥冰涼,周圍的擺設一如往昔。
每晚,關於佑果的回憶如繩索般垂下來,勒緊了伏黑甚爾的脖子。*
他摩挲著枕邊的位置,摸出一顆薄荷糖。
一開始隻是因為佑果不喜歡而戒煙,現在卻已經習慣了不再抽煙,伏黑甚爾撕開包裝將薄荷糖塞進嘴裡,涼涼的味道在嘴裡化開。
“什麼再次相見?”伏黑甚爾輕嘲道:“果然是小騙子。”
他又閉上眼,重新躺回床上,眼角無知無覺地掉下一顆眼淚。
“好好活下去”的祝願,最後還是變成了枷鎖般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