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薑月目光鏗鏘,似乎還要說點什麼。
“閉嘴吧你。”聶照連忙打斷,眉心突突地疼,很多年沒這種感覺了,他捏了捏,製止薑月繼續發散自己封建腐敗的思想。
她所吐出的每個字,都能讓他感受到腐朽的氣息。
“我…我我……”
薑月平常跟人說話就結巴,一緊張就更結巴了,她被聶照凶了,委委屈屈,“我我我”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明天你必須滾出逐城。”聶照懶得理她,起身就走,薑月又要伸手抓他的衣擺,聶照連忙往後彈退了兩步,比出一個禁止的手勢,警告她:“說話就說話,彆碰我衣服。”
薑月訕訕罷手,為自己出格的舉動感到羞愧,瞥見他白色滾邊的衣擺曾被她抓黑的那一塊忍不住羞愧,殷勤道:“我,我給你洗。”
“用不著,你明天一早趕緊滾就是報答我了。”聶照說完,提步出門,臨了不忘將門落鎖。
薑月連忙跑過去,迭聲叫他:“等……等等!”
聶照想起什麼,走出兩步,又折回來。
薑月以為他是聽到了自己的呼喚,連忙趴在門縫上請求他:“求,求你,我能不能,幫,幫丁嬤嬤收個屍,我,我我我不,不麻煩你,我,我自己……”
聶照聽聞此話,氣得語氣走調:“幫她收屍?你身上的傷不是她打的?喜歡挨打?所以還挺喜歡她的?”薑家真是把這孩子腦子教壞了。
薑月澀然,抿了抿乾澀的唇:“不,不喜歡挨打,是,是我的錯,她是長輩,我,我惹了她生氣,她不喜歡我……”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過錯,挨打也是因為她自己不夠好,所以才惹人生厭,她心裡其實害怕也討厭丁嬤嬤,但她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她不敢說。
“真有你的,什麼活菩薩。”聶照望著天感歎,她倒是把“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的儒家精神貫徹到底了,像她這樣的,扔出去沒兩天恐怕就要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但這和他沒什麼關係,他不打算將人留下來,她一看便知是個麻煩,比起她出門後跳河或是不明不白死了,給自己找麻煩才是最不明智的。既然不打算把人留下來,也不必多費口舌再給她掰開了揉碎了講道理。
照著他家和薑家那一丁點兒淵源,能把她從虎口中救出,又收留一晚,已經是良善至極。
聶照敷衍點頭:“你彆管了,我會處理,你天黑之後不準出門,丟了命彆怪我沒警告你,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薑月訥訥點頭,目送他頎長的影子逐漸遠去,看他的發尾隨著他的走動,一晃一晃的,在陽光下搖動著柔澤的光,她沒想到聶照願意主動幫她給丁嬤嬤收屍,一時搞不懂聶照這個人是好還是不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聶照大抵是走遠了,薑月才跪在地上,雙手不安地交握著。
她張了張嘴,擠了好一會兒眼淚,預備給聶昧哭喪,但是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她即沒見過她那個死了的未婚夫,又擔心明天要被夫家趕出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因為丁嬤嬤的死狀而害怕,實在哭不出來。
薑月再次愧疚,忐忑自己婦德沒有修好。
但是比起愧疚,她心裡其實還有幾分惶恐,她不想死,她想活著。
可是明天被趕出去,她要怎麼活?
她又不知道了。
聶照看起來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就算跪下來求他,恐怕都難以讓他動搖三分。
她把手攥緊,骨頭都快要給自己捏碎了,目光垂在麵前的草地上,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好辦法,隻能一邊掉眼淚,一邊小聲背女德
“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已有恥,動靜有法,謂之婦德……”
她挨個把女德女訓女戒背完才停住眼淚,臟兮兮的小臉被淚水衝出兩道白痕跡,到一輪燦燦的金日西懸,四周炊煙遍起,她才擦了擦臉,捂著餓得沒知覺的肚子蹲在地上薅雜草。
她乖一點,聽話一點,有用一點,萬一……萬一能讓她多留幾天呢。
麵前的雜草被扯得七零八落,清新的草香順著呼吸像鉤子一樣鑽進薑月的胃裡,她深吸一口氣,不太清楚草有毒沒毒,實在沒忍住,往嘴裡塞了一大口。
……
逐城荒涼,聶照住得地方又遠,沿路長了半人高的雜草,他隨手揪了一隻,在手指上繞圈,不緊不慢地折回去。
剛過申時,街上已經沒有婦孺老弱,隻有些行色匆匆的魁梧男子,聶照知道,用不了多久,最後一縷陽光落儘後,這座城池的大街的連一個人都不會有。
他路過梁萬三店門前,地上的屍體還在,丁嬤嬤瞪大眼睛,不甘地望著天空。
幾個身穿黑色布甲的兵卒走過來,見到他俱是一怔,後麵的阿泗詫異地叫他:“聶三,你小媳婦兒剛到逐城,你不在家陪她,又跑回來……”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的同袍連忙捂住他的嘴,衝聶照低眉哈要。
聶照纏在手指上的枯草又繞了兩圈,不溫不涼地看他:“聶三也是你能叫的?趙泗。”
阿泗趕緊捂住嘴,賠笑:“聶少俠,聶郎君,大人。”該死,平日裡他們私下聶三聶三地叫,一時大意,現竟脫口而出了。
聶照隻是找個由頭發難罷了,他借此指指阿泗,又指指地上的丁婆子:“罰你把這堆爛肉處理了。”
阿泗依舊賠笑:“怎麼處理?”
聶照像看個什麼傻子:“當然是飛鷲崖扔下去喂野狗,難不成你還想給她風光大辦?”
阿泗“哦”了一聲,彎腰拖拽屍體,心裡已經把聶照祖宗八輩從墳裡掘出來罵了。
但是沒辦法,天降大任於阿泗,必先……必先……必先讓他給聶照這種壞種當孫子。
同僚推搡他,讓他快點收拾,晚上還要巡邏。
“誰讓東十三坊是他管的,狗在他屋簷下都得夾緊尾巴。”
“那他也不給發俸祿,天天使喚人倒是使喚的順手。”阿泗嘟囔。
逐城一共分三十六坊,分彆劃分為東十三坊,西九坊,南八坊,北四坊。
這地界兒又不同於彆處,朝廷隻管把犯人往這兒一扔,旁的什麼都不管,就連太守李護都是左遷左遷左遷又左遷被貶到此處的,活脫脫的放逐之地。
逐城魚龍混雜的難以想象,光靠些個歪瓜裂棗的衙役又是守城門又是巡邏,根本維持不了城中秩序,能在此處存活下來的,要麼能忍,要麼就是窮凶極惡之徒。
白日裡就不算太平,入夜後燒殺搶掠之事更是猖獗,因此黃昏過後,街上便無什麼行人了,家家閉門落鎖,以待明日。
但再亂的地方也有個主事兒的,太守李護便籠絡這逐城裡大大小小的頭目,放手讓他們自管自的地盤,算是保一方太平,也保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這些頭目雖不是官身,平日裡卻也被尊稱聲大人。
至於稅收,就不必想了,窮得叮當響的地方,原本就收不上稅,這些“大人”們能從中撈多少油水兒,便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東十三坊便是聶照管的,像他這樣的人,大家心情好了該稱一聲遊俠、大人,心情不好了,私下裡便是那個混混聶三。他和阿泗這些衙役的關係不是上下級卻勝似上下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