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2 / 2)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18759 字 10個月前

聶照已經想好這篇文章要掛到哪兒去了,就掛在堂屋正中央,裱起來,到時候甭管誰來家裡,都能看見。

院長怒而拍桌:“我說的是這個嗎?下輩子當母女,你沒覺得哪裡不對?”

聶照不覺得:“她至誠至真,如何不對?”

“她說你是她娘!”院長繼續拍桌,臉脹紅,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一大把年紀,馬上就要暈過去。

聶照還是懂尊師重教的,況且他雖然覺得薑月這文章寫得令他潸然淚下,卻的確偏頗,詞文遣句算不上好,不怪先生憤怒,笑道:“又不是真的,先生您這麼死板嗎?比喻您懂不懂?不過孩子我帶回去,肯定會多加管教的。”

院長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走走走!”

李護也覺得他閨女寫得沒問題,父愛母愛不都差不多嗎?她覺得她娘和爹一樣,讓她感受到了父愛,這也很合理啊。

聶照和李護拿著令自己潸然淚下的文章雙雙出門,對著陽光看了又看,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滿意的表情,交換了一下,看完後對彼此孩子的文章大加讚揚。

很好,知己。

聶照覺得李護二甲進士,能欣賞的來說明薑月文章的確沒有問題。

李護覺得聶照師從大家,能欣賞的來說明他閨女文章也沒有問題。

薑月和李寶音今天的文章被先生罵得狗血噴頭,完全不敢回家,他們生怕回家又要挨罵,兩個人照舊蹲在學院最偏僻的一處涼亭同病相憐。

“你寫什麼了?”

“我寫我哥像我娘。你呢?”

“我寫我娘像我爹。”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異口同聲說:“我覺得沒問題。”

好得很,再次給了對方信心。

薑月小心翼翼回家,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三哥大抵是沒生氣。

她躡手躡腳關上門,正對著的堂屋上掛著她今日寫的那篇文章。

“回來了?快些洗手吃飯。”聶照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薑月想不通,他竟然沒生氣,她躡手躡腳鑽進廚房,趴在門框上打量他:“三哥,我那個文章……”

“挺好的,你們先生不懂得欣賞,但是你以後彆寫這種東西氣他了,他封建古板,接受不了,”聶照摸摸她的頭,遞給她十文錢,眼睛彎彎地笑著,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家裡醬油沒了,去打一壺醬油,剩下的錢都給你。”

薑月沒想到不僅沒挨罵,還能有零花錢,趕忙接了錢跑出去。

沒過多一會兒,她拎著醬油垂頭喪氣地回來:“三哥你騙人,一壺醬油正好十文錢,你就是想騙我去打醬油。”

聶照樂不可支:“誰讓你下輩子說要和我做母女的。”薑月的文章他看了很感動,但做母女確實不行,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行,他不想,但是做真的兄妹,他也不想,他想不出下輩子想和她做什麼,但絕不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薑月鼓了鼓腮幫子:“你不是還說我寫得好嗎?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聶照把刀遞給她:“你但凡能下得了手,這輩子我都能給你當娘。”

薑月連忙把刀扔下,嚇壞了:“我可不敢。”

“你怎麼總執著於讓我當你娘呢?我不都已經是你,是你哥哥了嗎?”聶照不解,剛來的時候,薑月病中就哭著喊他娘親,這麼多年了,她的執著竟然還不改。

薑月揪了揪衣裳的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母親是最好最好的,你對我,像我娘對我哥哥。”她沒怎麼見過哥哥,但見過母親給哥哥手裡不停地做衣裳,鞋襪,到了時候,就說哥哥要下學了,該給他□□吃的素包子。

三哥對她,和母親對哥哥是一樣的。

“你還有個親哥哥?”聶照還是第一次聽她說,給她盛了碗飯放在麵前,讓她細說。

“有,我哥哥小字叫招財,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麼,他還有個字,叫德津。”

“那你呢?你的小字叫什麼?進寶?招財進寶?”聶照自己說完都低低地笑起來了。

薑月細想了想,才搖頭:“我應該是沒有小字,家裡就薑月薑月地叫。”

“你說你哥哥還有字?家裡不給你取小字,字沒給你取嗎?”聶照以前沒聽她提過,原以為薑家是不會給孩子取小字和字的那種人家,沒想到她哥哥有,她年末就十五歲,很快要及笄了,按理說,家中若是有這個習慣,年幼時就會早早給孩子備下字,預先熟悉。

聶照不問還好,一問,薑月就覺得自己像個可憐蟲,她吸了吸鼻子:“沒有,三哥有小字嗎?有字嗎?”她聽般若說,三哥家人非常疼愛他,所以他一定是有的吧。

聶照點頭:“我的確有個字,叫子元,不過在逐城,倒也用不著,大家都沒有字,不講究這些。”至於他的小字,他避重就輕,萬萬不肯告訴薑月。

“那三哥不能給我起一個嗎?我還能來得及及笄用。”

聶照一時間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字,但在落到口舌之前,都覺得不合適,他總想不起哪個用在她身上更妥帖,遂而作罷,和她商量:“等緩一些,我仔細想想,想到合適的,就給你起,一定不會誤了你及笄。”

薑月伸出手,目光中湧現出春水浮冰似的期待:“那拉鉤,三哥你不要騙我。”

“小氣鬼。”聶照靈光一閃,和她拉鉤:“取不到字,先給你取個小字,要不要?”

“什麼?”她問。

聶照拉過她的手,蘸水後在掌心寫下“斤斤”二字。

薑月倒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不解其意。

“凡事不斤斤計較,你叫斤斤,今後凡事,我都不與斤斤計較。不過斤斤原意是明察也,後來才斤斤計較才演變為過於計較細碎瑣事,過於明察,便成斤斤計較了。我取個巧而已。”

“那往日三哥和我斤斤計較了嗎?”

“要被你氣死了。以後斤斤計較掛在你的腦門上,提醒我

不要生氣。”

薑月嘿嘿笑起來,沒想到自己這麼氣人呢:“可我沒覺得三哥真對我生氣了?還有彆的意思嗎?”

聶照靜了靜,垂眸,纖長的睫毛落下一小片槐花似的影子,他微微偏過頭,用很小的聲量,告訴她:“一斤為重,多一斤,重逾千金。”他說完,臉頰一團緋雲浮上,用手背壓了壓,方才隱去。

薑月呼吸一窒,幾近顫抖,喉頭被扼住似的,許久才找回聲音:“我在三哥心裡,重逾千金?”

“原本沒有的,一斤米都比不上,可惜我腦子不好,收留了你兩年,如今也許吧。你母親愛你兄長,我自然也要讓你知道,你也是有人疼愛的。”聶照說完,隻聽見劈裡啪啦碗筷落地的聲音,薑月撲上前來,抱住他。

他感覺到滾燙的東西滴到他的領子裡,潮濕的像三伏天鹹腥的雨。

他拍拍薑月的背後:“勒死了,要被你勒死了,鬆手。”

薑月這才在他胸口蹭了蹭,她欲要開口,聶照似乎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談地說什麼,連忙捂住她的嘴:“大可不必再說為我養老這件事,我年輕的很。”

薑月眸光中閃動著震驚的情緒,想她三哥當真料事如神,她要說什麼竟然全都知道。

“我既然疼愛你,是你兄長,你便不必想著對我是拖累,我甘願給你花錢,樂意給你花錢,你也不要心疼。

那些男人配不上你,等我有錢了,在整個撫西給你招婿,必定給你招到最好的兒郎,你不許再和榮代年這種人攪合在一起,聽到沒有?”聶照鬆開手,嚴重警告她。

薑月點點頭:“但我覺得榮代年,人還挺……”

“挺什麼?”聶照眉頭一挑,皮笑肉不笑地問。你要讓他說榮代年哪裡不好,其實他也說不出來,但你若讓他說榮代年哪裡好,他更說不出來,說不出哪裡好,那就是哪裡都不好,這就是最大的缺點。

薑月連忙捂住嘴,不敢再為榮代年開脫,她舉起三根手指發誓,絕不會再想著要嫁給榮代年。

“什麼!!!你還想著要嫁給過他!!”聶照猛地站起身,隻覺得天旋地轉,他原本還以為不過少男少女少而慕愛,春心萌動,沒想到薑月竟然真的謀劃嫁給對方?

薑月連忙提示:“斤斤,斤斤,不要生氣。我隻想著,若是他能來提親,就有聘禮,到時候三哥你不會那麼辛苦了。”

“斤斤救不了你了薑月!”聶照一把掐住薑月的臉,“你今後最好把這心思收起來,千金萬金在我眼裡不過糞土,散儘也有法子還複來,薑月我哪裡缺你吃缺你穿了?你要想著嫁人?是不是他蠱惑你,騙你了?”

“沒……”薑月還沒解釋完,聶照就已然篤定,“我就說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那日我就該打死他一了百了。”

薑月閉嘴了,不敢再為榮代年辯解,她再辯解一番,三哥恐怕都以為榮代年給自己下蠱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幾天榮代年看到她,就像老鼠看了貓似的,貼著牆角走,原來是被三哥給打了,她當

真是對不起人家,傷害了人家一片赤誠之心。

四月,春雨如酥,梨花勝雪,聶照收拾行囊,入伍去了,薑月一送送他到軍營外,哭得也跟梨花帶了雨似的:“三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三哥你得勤回家看我呀,三哥,我能不能去軍營當夥夫跟著你啊……”

她這兩年,還從未離開過聶照呢。

聶照被她哭得頭痛,但她已然含蓄,旁邊的一個婦人,哭得跟天崩了似的,抓著她兒子不讓走。

胡玉娘聽說聶照要入伍了,連忙令隨從駕著馬車趕來,兩眼放光地上下打量薑月,見她如今出落的如花似玉,水靈靈的,嬌柔地上前,跟聶照喊:“我的兒!你要走了?你走了正好,月兒留給我……”

聶照的劍險些戳破她喉嚨:“誰是你的兒?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軍營距城中僅有十裡地,我若是得空會回來。”

胡玉娘扁扁嘴:“我若是大兒子沒死,也該你這個年紀了。等你混到百夫長,才能在城中來去自如,那得要多少個人頭?還不如月兒跟著我,我保證精心照顧,她就是我女兒。”

“我不要,我就留在家中等三哥。”薑月連忙抱住聶照的胳膊,一副抗拒的模樣。

“好了好了,月娘從小跟著阿照的,你彆橫刀奪愛。”般若忙道。

胡玉娘嬌嬈的臉上誇張地閃現出幾分心痛:“月兒不來,般若你要來否?我一定把你捧成頭牌。”

般若也搖搖頭:“你不怕我殺了你的客人?”

他們兩個還在商量頭牌之事,聶照跟薑月囑托:“早上去家外麵三百米處的包子鋪,我給你定了一個月的早飯,晌午在學院吃便是,晚上我把錢給了阿泗,讓他帶你吃。

但是你彆總聽阿泗說話,他是個傻子,再把你帶傻了,原本就不聰明,他愛亂用成語,你也彆跟他學。”

“還有我不在家,你的武藝不要鬆懈了,我會叫阿泗盯著你,我儘快,等升到百夫長,便能日日回家了。”

薑月點頭,聶照從腰間又掏出個小包來:“這是給你的零用。若是想吃什麼,就用這個買,不用節省,也不要貪嘴多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心腸胃不和,衣裳臟了就留著,等我回來給你洗,天冷,你就不要碰冷水了。用炭火的時候注意,彆燒著手,有什麼事叫般若,不過彆同他多說話。”

他要叮囑的太多,薑月的頭都點成小雞啄米,他還沒說完。

“晚上睡覺前記得將門栓好,千萬不要出門,頭發不會紮就梳兩個辮子,早上疊被子的時候記得把枕頭上掉的頭發清理好,還有,在家彆想我,我半個月就能回家一次……”聶照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催了。

“快快快,敘舊完沒有,快進來了。”

此刻要離彆了,薑月止住了哭,聶照反而舍不得了,還未分彆,他就開始擔心薑月,但若要讓她日子過得更好些,這些也是逼不得已的,他最後一次摸摸薑月的頭發,衝她揮手,讓她回家去。

二人在軍營前作彆。

薑月蹲在

地上哭,聶照不敢再看,快步進了軍營。

乍一分彆,聶照其實還好,他忙著收拾行李,安置鋪蓋,領衣裳,薑月回到家,卻是茶飯不思的,但想著三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還是吃了很多。

她一抬頭,發現原本掛在堂前,她寫的那篇文章沒有了,想必是聶照臨走時候帶上了,她就知道,三哥也是舍不得她的,這樣一想,飯吃得更多了,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樣練武,學習,然後栓門,睡覺,她怕沒把自己照顧好,到時候瘦了三哥回來看著肯定心疼。

如此一想,她努力把聶照拋之腦後,反而好好生活,比以前更上進。

聶照白日裡很忙,夜裡閒下來,整個營帳都是新入伍的兵士,充滿了啜泣的聲音,有哭著說想父母的,有說想妻子的,有說想孩子的。

睡在聶照身邊的少年哭了一通,問聶照:“哥,你家裡有人嗎?不想他們嗎?你怎麼都不哭啊?”

“都死絕了,不想。”

少年反而哭得像自己家裡人都死絕了似的:“哥,你好慘啊,嗚嗚嗚。”

聶照翻了個身,懶得理他,緩緩進入夢中。

夜裡子時,漆黑的營帳中,有人翻了個身,聶照霎時被驚醒,下意識問:“薑月,喝水?我去給你倒。”

無人應他,隻有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他這才記起,自己已經不在家中,薑月也不在他身邊需要他照顧了。

就這一瞬間,聶照對薑月的思念忽然變得無比強烈,無法克製。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牛皮做成的夾子,展開來,是他之前掛在堂上,薑月寫的文章。

上麵筆觸柔和稚嫩,但一板一眼的工整,見字如麵。

“餘年幼即失孤,奔從兄聶照,居於逐城,年複三載……”他甚至能想到薑月寫這篇文章時候認真的模樣,咬著筆杆,冥思苦想。

她咬筆杆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如今沒人盯著,恐怕愈發難改了。

“三哥,今晚吃什麼呀?”聶照在黑暗裡,似乎都能看到薑月和往日一樣,扶在門框邊兒上,探出個梳得圓滾滾的腦袋,問他。

他把手臂搭在臉上,遮住自己的發紅的眼睛。

今晚吃什麼了?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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