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他放心不過,原本他屬意的人選是胡玉娘,對方常年在撫西一帶經商,老練油滑,最擅經營之事,撫西如今要人要得急,若是現培養必定來不及。
去年與勒然之戰,她作為逐城首富捐出大半家產,雖之後有所補償,但元氣大傷,要東山再起不易,加之胡玉娘年近不惑,也沒了當年的雄心鬥誌,她主理商司正合宜。
但也正是她老練油滑,所以聶照對她有所防備,事情遲遲未定,如今商路複通,對方蠢蠢欲動,自然不適宜主理商司。
今日一見榮代年,他靈光一閃萌生了新的想法。
一個世代商賈之家的子弟,卻從未從事過商事,在官場和商場上都無根基,易於操控,左右不沾,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這樣的人所能依靠的,隻有上司的信任,加之他品性正直,不失為良才。
從三月到六月,逐城逐漸竣工,城池煥然一新,多少有了當年繁華的影子。流民重入戶籍,對鰥寡孤獨廢疾者施以恩惠,在嚴打嚴防下,治安也逐漸穩中有秩,可見此地也並不是這些年人人口中的野蠻不堪教化之地。
對大多數百姓來說,能安居樂業,他們又何必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對冥頑不靈者重罰,他們自然也不敢作奸犯科。
隻是要大筆大筆的銀子砸下去,大滴大滴的心血淌下去,還有有長久的時間來印證,以克服諸多風險,大雍的朝廷左右衡量,覺得為這些城中劣民不值得,一步步放任這座城池落到此種境地。
現在因著撫西的政策,先免一年過路商稅,各路小國漸有零星商人試探著往來,也不必擔心貨品被強搶或是遇到戰亂,因著城中並無大的商戶,所以早些交易都是聶照自己接待。
先以商司名義交易接入,轉而扶持小的商戶,以借貸方式分由小商戶先售後付本金與稅收,除卻政府要承擔較重的經濟壓力,對百姓是絕無僅有無本萬利的好事。
聶照這幾天光是打算盤手指都起繭子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過一個念頭是做賬房先生,算數和經商不一樣,他沒這個興趣,所以把營收定價做得跟算學題一樣,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往兜裡進,也沒有半點歡愉。
薑月倒是有,但她能做的就是在聶照打算盤的時候痛苦練自己那愛而不得的算學。
每當夜晚,都督府總是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哀怨,以書房為中心,呈輻射狀向四周散開,方圓五公裡都能感受到怨氣。
聶照跟薑月提了榮代年之事,在不到三天後的傍晚,他又怨念深重地拿起算盤預備對賬的時候,薑月終於像個救世主似的將榮代年的調查情況送給了他。
和猜想的差不多,榮代年自幼除了在青雲書院讀書,就是跟在父親身邊,學習經商,父親一去世,那些所謂的商友就瓜分了榮父留下的貨物,榮代年便與那些人斷絕往來了。
聶照看完,舒心地往椅子上一仰,雙手抱著肩:“挺好的,讓人去把他請過來吧。”
榮代年被阿鬆帶過來的時候,神情倔
強,高昂的頭顱上寫滿了寧死不屈,畢竟他想象不到不問緣由,你在誤打誤撞覬覦過上司的妻子後,半夜被叫去對方府邸會發生什麼好事。
其實這種坑蒙拐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事情,應該由薑月這個女子來做才顯得自然親和有說服力,但聶照瘋了才會讓薑月對榮代年輕聲細語循循善誘。
但鑒於他如今身邊貧瘠的人手,他隻得親自出馬。
不過他開口自然談不上柔和,甚至像是恐嚇,眉眼沉沉的,帶得室內空氣都變得森冷了幾分,旁的未說,隻揚了揚下巴,令他去算桌上的賬冊。
榮代年聽完聶照的話後,先是有片刻的怔忪,緊接著就是不敢置信,但對方的算盤和賬冊都已經推到他麵前,由不得他不信,他戰戰兢兢坐下,依照聶照的吩咐做了本賬冊。
聶照在一邊剝石榴,是這次外國商人帶來的早熟夏石榴,劈裡啪啦落在銅盤裡,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瑪瑙,燭火下泛著晶瑩的光,他剝得認真,修長的手指動作輕緩,愈發顯得精致好看,似乎沒有理會他的打算。
榮代年抿了抿唇,把剩下的賬冊繼續拖過來算,待聶照剝完了三顆石榴,銅盤裡堆的像小山似的高,才擦了擦手,轉而看向榮代年。
被他幽幽地望著,榮代年也升不起彆的想法了,把自己算過的三本帳都捧過去,請他看。
聶照隨手翻了翻,果然又快又好,他做一本的時間榮代年都能做三本,術業有專攻,心中的快意和解脫幾乎要溢出來,不過他險險克製住,麵無表情把賬冊扔回去。
“尚可。”聶照說著,榮代年心臟跟著顫了一下,聶照在逐城就陰晴不定的,自打離了逐城之後,就更摸不著了,他心裡複雜的很,一邊覺得焦慮,一邊又覺得氣惱。
見著聶照總會想起對方把他堵在巷子裡,暴打他不允許他接近薑月,轉而自己又跟她在一起的場景,悶得慌,總之不是些什麼好的情緒。
“明日開始,我將調你去商司,為商司副使。”聶照根本沒有管他同沒同意,點沒點頭,直接將調令和令牌扔給他,“明日辰時去找李護入職,再去通商司的商司報到。”
榮代年捧著那塊冰涼的令牌,已經呆滯地不知道說什麼了,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撫西誰人沒聽說過通商司?這是主君親自督辦的,能在通商司做事,就是個主簿都比彆的主簿前途光明,商司副使雖然按照官品類比,也隻是個六品官,但卻大有可為。
“主君,難道信我?”他不由得喃喃問出。
聶照不置可否:“你品行端正,我有何不信?”
榮代年怔了許久,才捧著令牌跪下:“必不負主君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