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本來就是你的,你想取多少就取。”
“我隻要一千五。”韻春雖然喜歡錢,但有原則,不該她要的,她不會要。
這一千五是雇傭那幾個人一半的錢,本就該路家出。
路青雪沒有堅持,而是順著韻春的話:“隨你。”
得了路青雪同意,韻春才敢真的從卡裡取錢。
將取出的錢塞進口袋,韻春小心翼翼將卡放進另一個口袋。
來時她還將卡在手上拋著玩呢,現在卻謹慎的時不時摸摸口袋看卡還在不了。
開玩笑,這卡丟了她可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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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十五打了個車,到了路家所在的村子。
下車後,韻春本想按照小時候的記憶往路家去,但剛走一步,她便對自己的記憶不自信了。看向街兩邊坐著的人,用方言問了路家怎麼走。
跟幾個村民對了下,發現確實跟記憶中想的一樣。
韻春道了謝,往路家走。
這條路她走過幾遍。
隻是都在小時候,每走一步,模糊的記憶便湧入腦海。
當一張紅色的碎紙在風中飄啊飄,從韻春眼前飄向後方。韻春頓住,轉頭跟著那張紙,視線一點點遠去。
記憶卻一點點近了。
很快,她想到了最後一次走在這條窄巷中的景象。
那時,隻有她和路青雪。
路青雪所在的村子,每年過年都會村委會都會眾籌款,邀請民間樂隊到村子裡舉辦歌舞晚會,也稱是村子的“村晚”。
一般都是在初四或者初五,晚上八點開始。
春節期間,呂峰會去村子遊街竄巷,哪戶人家打麻將或者玩撲克牌,他就在哪。家裡就會剩下她和媽媽兩個人。而每到路村舉辦歌舞的這天,母女倆會先到奶奶家吃晚飯,晚飯是餃子,可能是三十那晚包的,也可能是初四這天新包的。反正不管那天包的,韻春都不愛吃。她不愛吃餃子。什麼餡的都不愛吃。
但每次媽媽都會笑著勸她多吃幾個,還說餃子裡包著硬幣,隻要吃到了新的一年就會發財。隻有這樣,韻春每次才會勉為其難吃幾口餃子,但最多也就吃五個。
吃過飯,媽媽洗了碗筷後,就會拉著她的手,踏著月色往路村中。
小時候的月亮和現在的月亮是不同的。
小時候哪怕隻是半輪月亮,月光都會散漫地麵,照亮鄉間小路。一切都是亮堂堂的,就連路邊的積雪在月光下都亮晶晶的。暗沉的天空星辰點點,風吹過,卻因為脖間纏著媽媽的織的圍巾,暖呼呼的感覺不到冷,她牽著媽媽的手奔奔跳跳,就好似在去往廣寒宮的路上。
而她所說的那天,是路青雪他們一家搬去城裡的前,在村子過的最後一個年。
媽媽拉著她從村子走去路村,路上聽媽媽講著神話故事或者聽媽媽唱歌。
近三十分鐘的路程,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遠。
路青雪早早在村口等著她和媽媽。
看到路青雪的時候,韻春拉著媽媽的手,直奔向她。用另一隻手牽住路青雪,嘴上喊著:“青雪姐~”
路青雪彎腰,捏了捏她被風吹得向紅蘋果的臉蛋兒,柔聲說:“之前不是說要喊我路姐姐?”
韻春小時候比較叛逆,彆人讓她做什麼她就不想做,又有可能是故意不順著路青雪的意思,想逗路青雪,她又喊了一遍:“青雪姐。”
路青雪笑著應了聲,沒再要求她喊路姐姐,而是牽起她的手,對韻月琴說:“韻阿姨,晚會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不如先去我家坐坐?”
韻月琴笑著說好。
隻是在前往路青雪家的途中,韻月琴碰到了一個故人,她們站在閒聊。可能是怕兩個小孩在冷天中等待被凍著,韻月琴就讓路青雪帶韻春先回家。
路青雪點頭,韻春也沒鬨什麼脾氣,因為路青雪給了她一塊黃色盒子的綠豆餅。沒吃飽飯的她正研究著零食,想快點吃掉它填飽肚子。在離開了韻月琴沒幾步,韻春就拆開了。盒子很小,長方體的,打開後裡麵還有一個小的塑料袋,裡麵的錫紙包著六小塊綠豆糕。
她站在一個路燈下,攤開手,衝路青雪說:“我們平分,你三塊,我三塊。”
路青雪俯身,隻拿了一塊放在嘴中,彎眸笑道:“姐姐吃過了,但因為是小韻給的,所以姐姐會吃一塊。剩下的兩塊,姐姐再還給小韻好不好?”
她又捏了捏韻春的臉,感受到小家夥臉冰冰涼,撚起一塊綠豆糕放到韻春嘴邊,說:“不過小韻先吃一小塊好不?風吹著吃東西容易肚子疼,我們趁著風不注意偷偷一吃塊,剩下的回家再吃。”
趁著風不注意這句話,在韻春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因為那天,她張嘴吃下了路青雪喂的綠豆糕。含在嘴裡的那刻,就好像贏了風。
那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後來就是,剩下的四塊綠豆糕被路青雪收了起來,她的手又重新被路青雪牽起。
她們走在光少影多的小巷,巷子裡每戶人家都掛著紅燈籠,地麵交錯著紅色光影,地上還有鞭炮炸開的碎屑,也是紅的,導致她們兩人的影子都變成了紅色。在遠處的煙花下,影子手拉著手向家走。
那時她不知道路青雪要搬走,那天晚上她很高興,就連看晚會被韻月琴抱著的時候,都牽著路青雪的手,沒有戴手套的手,一直暖烘烘的。
那年的春節對韻春來說,是香香糯糯、入口即化、又綿又甜的綠豆餅味。
就算過去了多年,路青雪搬走了多年,她們斷了聯係多年,綠豆餅的那股味道,會在春節的那幾天,時不時流轉在齒間。
她還會買來一盒同款承載記憶的綠豆餅,在風中,趁著風不注意塞一塊進嘴裡。
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她總會吃到風。
她隻贏過風一次。在路青雪麵前。
綠豆餅僅限於味道,見不到的那個人,也僅存於腦海。
後來的歌舞晚會都沒有那年的好看。
久而久之,韻春也不會再去看。
隨著時間流逝,她沒再想過贏過風,也沒再買過綠豆餅,更沒再想過被牽著的發熱的手。
再後來,她甚至都沒再過過春節。
因為兩隻手,都沒有人牽了。
夏天的暖風吹拂過麵。
韻春舒服地眯了眯眼。
小巷還是記憶中的小巷,人卻不再是記憶中的人。
她長大了。
可巷子沒變什麼樣。
跟著記憶,韻春拐了三個街道,很快便來到了一扇紅鐵門前。
與路過的人家不同的是,路家的鐵門兩旁貼著的是綠色對聯。
家裡親人過世,要貼除紅色以外的春聯,一般是白黃綠紫藍中的顏色,時間兩年到三年不等。
而今年,
是路青雪過世的第二年。
那淡淡的已經褪成白綠的春聯,與記憶中的紅產生了強烈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