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縣令父子都看呆了眼,賈道成忍不住問蕭元青,“你既有這本事,當年何不去參加武舉?以你這身蠻力,不說考個武狀元,一甲三人定當有你一席之地。”
蕭元青撓撓頭,滿臉不好意思,“我打小就沒出息,貪圖享受,吃不了一點苦頭。家裡雙親也由著我的性子,就這麼吃吃喝喝長成了個敗家子。”
賈縣令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心道小門小戶果然就是沒見識,好好的兒子都給養廢了。瞧蕭元青這沒出息的樣兒,當個紈絝還挺自得?
賈縣令愈發輕視蕭元青,隨口道:“你力氣這般大,又愛玩,想來相撲該是一把好手。如今京中盛行相撲之風,貴人百姓都愛看。本官初到南川縣,隻覺得瓦子裡的相撲都索然無味。既然你有這等能耐,正好給本官解解乏。”
蕭景曜嘴唇緊抿,張口道:“縣衙也沒有人和我爹同台競技……”
“無妨,去班房叫些捕快來便是。”賈縣令隨口道,而後深深地看了蕭景曜一眼,笑著反問他,“或是,你更希望你爹去瓦子和那些相撲賣藝者比幾個回合?”
蕭景曜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嘴唇幾乎拉成一條線,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全憑大人吩咐。”
賈縣令輕笑一聲,轉過頭去。倒是賈道成多看了蕭景曜一眼,玩味一笑,大聲吩咐其他人,“趕緊把台子搭好!捕快們呢?讓他們趕快過來,耽誤了我爹的興致,到時候有他們好果子吃!”
來的捕快都是蕭元青的熟人。
蕭元青和餘子升相交多年,衙門裡這些官吏和三班六房的捕快們都與蕭元青有些交情。
捕快小吏不在朝廷官員之列,朝廷不給發銀餉,但衙門辦案也少不得他們。
這些小吏、文書和捕快們,因為沒有官員們的回避製度,都是本地人士。一代又一代下來,關係盤根錯節,形成的勢力也不容忽視。
蕭元青旁的本事沒有,但仗義好客,出手闊綽,性子還好,又會玩,在南川縣的名聲雖然不好,人緣還真不差。
餘縣令一家雖然走了,但也隻帶走了自己的師爺,不可能把衙門裡的小吏和捕快全都帶走。而賈縣令新官上任,有心排除異己,培養自己人。但也不能將這幫乾活的人全都趕走,還因著手段太過直接粗暴,反而吃了幾個軟釘子,心裡正裹著一團邪火,正好趁這個機會一並收拾些帶著反骨的家夥。
來的八個捕快心裡也很不痛快,見了蕭元青,都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幾人眼神一對上,都默契地有了主意。
賈道成還在那兒嚷嚷,“快點動手!讓我們好好看看!”
蕭元青和第一個上前的捕快互相拱手見禮,便作勢要開始。不料賈道成又嚷嚷道:“這可不成,相撲都要脫衣裳,脫!”
蕭景曜勃然大怒,尖利的童聲在院中響起,“縣令大人!”
賈縣令淡淡一笑,抬手示意賈道成彆再開口,悠然揮手,“到底是咱們小神童的親爹,總歸要給他留點臉麵。穿著衣裳搏鬥,也無妨。”
賈道成悻悻然收回瞪向蕭景曜的目光,轉而同孫耀祖說笑,“這相撲,還是要看女子相撲才得勁兒!你是沒見京城中最大的那間瓦子,裡頭就有女子相撲。喲…那衣裳……那胳膊腿兒……可惜模樣都生得不大好看,不然的話,收一個進府也不錯。”
蕭景曜心說果然是淫者見淫,心裡齷齪看什麼都齷齪。人家正兒八經地憑本事吃飯,比的是拚搏熱血。到這隻癩□□眼裡,就隻能看到下三路的齷齪事。還嫌彆人姑娘家模樣生得不好,他怎麼不照照鏡子呢?
實在不想聽廢物猥瑣男的汙糟話,蕭景曜選擇性屏蔽了一些油膩發言,認認真真地看台上的蕭元青。
蕭元青已經輕鬆地將第一個捕快按倒在地,順手把他提出場外。第二個捕快一進場,選擇的是快打躲避的戰術,奈何蕭元青力氣驚人,被他抓住就再也沒有反擊的機會,這位捕快同樣被蕭元青輕鬆放倒。
如是再三,眼瞅著一半多捕快上場都沒能讓蕭元青陷入苦戰,賈道成覺得沒意思,又命令捕快們:“你們一起上!”
“快點啊!都聾了?”
“一起抓他腰帶!哎呀怎麼又被放倒了?你們都沒吃飯嗎?衙門給你們發的餉銀白發了!這點身手,怎麼抓犯人?”
全程就聽見賈道成從頭到尾逼逼賴賴個沒完,蕭景曜都想翻白眼,真的非常真誠地想給對方一個建議:你行你上。
連續的消耗戰下來,蕭元青的體力也快透支,初春寒涼的時節,愣是出了一身汗,額前的汗水更是像雨點一樣啪嗒啪嗒往下落,全然沒了一點平日裡風流瀟灑貴公子的模樣。
不過人長得好看,就算再狼狽,也同樣有種另類的美。淩亂的發絲和衣裳,再加上汗濕的衣襟,以及較為狼狽的神情,竟讓蕭元青有種破碎的美感。
蕭景曜都對蕭元青的顏值服氣,覺得他爹大概是用智商換了顏值,這才得了這樣一張完美無缺的臉。
賈道成嘖嘖兩聲,又是一陣輕笑,“瞧瞧這位蕭少爺,當真比出了名的美婦人還要美上三分。要是在京城,得了貴人的眼……嘖嘖……也有一份富貴。”
孫耀祖跟著笑,滿是嘲諷,“可惜他生在南川縣,沒見過大世麵,倒失了那份富貴。”
蕭景曜實在聽不下去了,冷冷看著孫耀祖,真誠建議對方,“孫伯伯未免太過妄自菲薄。您雖然不及我爹俊美,但也算是五官硬朗,好生收拾一番,想來也不會比我爹差得太遠。到時候去了京城,見了大世麵,肯定能入貴人的眼,不會錯失富貴。”
“混賬東西!”孫耀祖勃然大怒,“你敢辱我?”
蕭景曜滿臉困惑地看向賈縣令,“我祝孫伯伯得貴人青眼,不錯失富貴,怎麼就成了侮辱孫伯伯了?”
賈縣令輕咳一聲,給了孫耀祖一個警告的眼神,慢悠悠開口道:“罷了,他一個孩子懂什麼?你們彆再胡言亂語。”
力氣用儘,正坐在台上喘氣的蕭元青見蕭景曜似乎有了麻煩,迅速從台上飛躍下來,一路飛奔至蕭景曜身前,警惕地看著孫耀祖,喘著粗氣道:“孫兄,有什麼事直接衝我來,針對一個孩子算什麼男人?”
孫耀祖氣結,分明是他在蕭景曜手上沒討到好處,怎麼搞得好像是他欺負了蕭景曜一樣?
再一看,不遠處的捕快們也隱隱約約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孫耀祖那個氣啊,果然一碰上蕭景曜這個臭小子就沒好事!
一場相撲賽下來,賈縣令也算是滿了意,一改先前輕慢倨傲的態度,讓人給蕭元青呈上毛巾水盆,好好清理一番。又笑著看向蕭景曜,溫聲問他,“你的功課學到哪兒了?”
蕭景曜留了個心眼,沒說孫夫子幾乎每天都會給他開小灶,他現在的進度早就趕上了科考班的水平,甚至能在科考班名列前茅。
賈縣令算計的目光令蕭景曜心生戒備,隻是低頭答道:“已經學完了《三》《百》《千》等蒙學書籍,已經在學四書。”
賈縣令點點頭,滿口稱讚,“你進學不過一年多,便有這般速度,委實不墮你神童之名。”
蕭景曜垂手聽著,心知此行的重點快來了。果不其然,賈縣令話鋒一轉,笑著問蕭景曜,“今日你們父子見了我,即便有所不滿,也要強行忍住。你可知為何?”
“大人誤會了,草民並未對大人心生不滿……”
“本官說話,用不著你插嘴。”賈縣令給了蕭元青一記眼風,又樂嗬嗬地看著蕭景曜,示意蕭景曜回答。
蕭景曜隱約猜出了賈縣令的打算,沉下心,鎮定自若地答道:“因為大人是縣令。”
蕭元青遽然變了臉色。
賈縣令卻開懷大笑,渾身的肉都隨著他的大笑而顫動,眼睛更是成了一道縫,若不細看,都找不著他的眼睛到底在哪兒。
但賈縣令的聲音尤為得意,撫掌笑道:“沒錯,就因為我是縣令,有功名在身。我是官,你們是民,所以你們即便再不痛快,也得聽從我的吩咐。”
蕭元青總覺得賈縣令這話頭不對,哪有這麼同小孩兒說話的,長此以往,孩子都得被他給教歪了。
再看賈道成滿臉讚同的神情,蕭元青又是一滯,接著便是大怒,狗雜碎,把自己兒子給教歪了,還想來禍害我兒子?
眼看著蕭元青快壓製不住怒火準備動手了,蕭景曜伸手拽了拽蕭元青的袖子示意他冷靜下來,一雙遺傳自蕭元青的瑞鳳眼清淩淩地看向賈縣令,冷靜地恭維對方,“大人所言甚是。”
權勢迷人眼,有人以權勢為劍,斬儘天下不平事。也有人以權勢為山嶽,死死壓在百姓頭上。
南川縣的百姓們不幸碰上了後者。
賈縣令卻依然滿麵輕鬆的笑意,絲毫不將蕭元青的不滿放在眼裡,隻是笑著引導蕭景曜,“既如此,你便好好念書,早日考了功名,日後便隻有你折辱彆人的份。”
“本官聽聞你已經能背下四書五經,想來以你之天姿,在十歲前考取秀才功名,應當不是難事。”
說完,賈縣令又對著蕭景曜笑得意味深長,“縣試,可是本官主考。”
蕭景曜心下一沉,隻當自己聽不懂,麵色猶豫,“科考是大事,下不下場考試,學生還得去問問夫子。”
賈縣令麵色不渝,心說考個試而已,本官都開口了,你還問什麼夫子?但考慮到蕭景曜的年紀,賈縣令也忍下了心中不快,笑著點頭,再次同蕭景曜強調,“本官看,你明年就能下場,縣試府試都在明年,後年參加院試,若是得中,那就是你們蕭家的大喜事!我們南川縣出了個神童,同樣也麵上有光。”
蕭元青這回也聽明白了,賈縣令這是和餘縣令之前的打算一樣,想讓蕭景曜下場考個秀才,治下出了個神童,他們這一任期的考評最低都能評個中上。日後若是再有調動,自然是高升在望。
隻是,相比起餘縣令的委婉,賈縣令這般軟硬兼施,以勢壓人,就格外讓人厭惡。
蕭景曜比蕭元青更能沉住氣,臉上的表情從義憤填膺到猶豫踟躕再到憧憬堅定,最終眼中被野心點燃,認真地對賈縣令行禮道:“學生謝大人指點。”
賈縣令滿意點頭,“你果然是個聰穎絕倫的好孩子,一點就透。”
蕭景曜垂眸,臉上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大人過獎了。”
“哈哈哈,你這般悟性,他日定然有大造化。屆時也算是本官慧眼識珠,你我二人,也能共譜一段佳話。”
蕭景曜麵上笑嘻嘻,心裡已經在琢磨著搞死敵人的一百種方法,麵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看得賈縣令不住點頭,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辦了件絕妙的大好事,揮手示意蕭元青帶蕭景曜離開。
臨走時,賈縣令還笑著叮囑蕭景曜,“回去後可不能懈怠了課業,明年就要下場,你可要好好念書。不然的話,本官還有許多想看的東西,日後怕是又要請你爹來助興幾回。”
蕭景曜握緊了蕭元青的手,冷靜地點頭,“多謝大人提點。”
等到蕭家父子離開,賈道成不解地問賈縣令,“爹,你既然想讓蕭景曜提前下場科考,為南川縣培養出一位神童,何不采用懷柔手段?若是他有朝一日平步青雲,豈不是還要對爹懷恨在心?”
賈縣令輕蔑一笑,“區區蕭家,也配讓我折節下交?我又不是餘縣令。天才都是傲氣的,你對他越親切,他越仗著聰明不把你當回事。如今我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你看那蕭景曜,再傲氣,不也得乖乖聽話嗎?”
“對我懷恨在心又如何?多少天才卡在舉人那一關,蹉跎幾十年依然是秀才。更彆提上京趕考,皇榜高中。即便中了狀元,翰林院埋頭編書的狀元還少嗎?一個個捉襟見肘,還不如我們爺兒倆自在。反正我隻要這一任期的政績,若那小子真因此而記恨於我,小孩子可最是難養,出點意外,再尋常不過。”
賈道成躬身讚道:“還是爹考慮的周到。”
賈縣令自得地捋了捋胡須,又吩咐賈道成,“前些日子收來的孝敬,你好好清點一番,找幾個可靠的人,給京中邢大人家送去。”
賈道成一臉肉疼,“這麼多銀子,我們自個兒都還沒捂熱呢……”
“讓你去你就去!若不是有邢大人相助,我如何能謀得這個縣令之職?這些孝敬給了,日後有邢大人護著,你還愁沒銀子嗎?”
賈道成喜笑顏開,美滋滋去清點銀子。
蕭景曜和蕭元青一進家門,蕭元青就忍不住砸了一套茶杯,一邊砸一邊罵,“狗娘養的小畜生,披了層人皮就以為自己是個人,仗著有靠山作威作福,老天爺怎麼就沒一道雷劈死你呢?”
齊氏等人被蕭元青嚇了一跳,趕緊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蕭元青氣衝衝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蕭子敬三人也氣得不輕,指天罵地恨不得賈縣令今晚就暴斃。
師曼娘摟著蕭景曜,滿麵愁容,“這可如何是好?就算曜兒中了秀才,心裡也憋屈。”
“那個混賬狗官!曜兒才不給他添政績!”蕭元青越想越氣,就跟吃了個蒼蠅似的,惡心得不行,“他大爺的,科考本來是大好事,怎麼讓那狗官一說,我就這麼憋屈呢?”
沒考中,繼續折辱蕭元青。考中了,給狗官添政績。這筆買賣,狗官不虧,隻有蕭家人被惡心得夠嗆。
蕭景曜氣過頭反而冷靜了下來,鎮定地安慰家人,“不急,還有一年的時間。以賈縣令的做派,要拿住他貪贓枉法的證據應當不難。我們好好合計合計,同他鬥上一鬥。”
民不與官爭?尋常確實如此。但要是狗官欺人太甚,也就彆怪百姓磨刀霍霍向畜生了。
蕭景曜眼中一片冷意,科考他當然會去考,但這位賈縣令想如願拿到這份政績,那可未必。
蕭景曜沉下心,慢慢抽絲剝繭,分析賈縣令的弱點。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過多久,劉慎行竟然被賈縣令下了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