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的談興被蕭景曜勾了起來,低頭為病人把脈的同時還對蕭景曜說道:“老夫已經替他解了毒,他並無性命之憂。不過這渾身的風疹,還要過幾天才能消下去。”
劉圭迫不及待地問李大夫,“也就是說,酒樓掌廚說的是胡話,我爹並沒有讓他用壞的食材做菜,是這個人自己誤食了毒菇才中毒的對不對?這下終於能證明我爹的清白啦!”
看著喜形於色的劉圭,蕭景曜沒忍心潑他冷水。這個針對劉慎行的局,就算查出客人是毒菇中毒,掌廚也可以把這事兒推到劉慎行頭上,說他是知情者,卻為了掙銀子而喪了良心。
那位中毒者,吃了毒菌子外加過敏,還是保住了性命。這毒菇確實毒性不是很大,應該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蕭景曜對自己先前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斷定這事是賈縣令的手筆。而賈縣令,為的是求財,也不願鬨出人命。
謝過李大夫後,又去了酒樓掌廚家附近打聽,他家這些時日有沒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鄰居們也隻說掌廚這幾日裡時喜時憂,喜怒不定,有時還能聽到他家傳來咒罵聲,好像是他在罵兒子。
蕭景曜心中一動,蕭元青的反應也不慢,“再去查查他兒子最近是不是犯了什麼事?”
蕭景曜也是同樣的想法,還在感慨人手不太夠,要是人多一點,除了查掌廚一家之外,還要查清楚中毒的那人是什麼來曆。
雙管齊下,才能使效率最大化。
大概蕭景曜確實是有幾分運道在身上,想什麼開什麼。三人正匆匆去找掌廚他兒子,蕭元青那幫紈絝小夥伴們也來了。
“掌廚那兒子被我們哥兒幾個給逮住了。”領頭那人將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響,得意地看著蕭元青,“怎麼樣,哥兒幾個辦事靠譜吧?”
“好兄弟!”蕭元青大喜過望,重重在對方的肩膀上一拍,“回頭請你們喝酒!”
對方好一陣齜牙咧嘴,嘴上卻不依不饒,“你這說的什麼話,慎行也是我們的兄弟,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現在他有難,我們出點力讓你請什麼酒?等他出來,我們再去酒樓好好吃他一頓!”
劉圭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不斷鞠躬行禮向每個人道謝。
對方幾人挨個兒摸了摸劉圭的頭,“瞧瞧,小胖子都瘦了一圈,回頭等你爹出來,必須得讓他給你好好補補!”
拿住了掌廚兒子,事情就有了轉機。
紈絝們旁的本事沒有,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相熟的人。一打聽,好嘛,掌廚那個狗兒子竟然在賭坊欠下了巨額賭債!
這還有什麼說的,先把那癟犢子拿住了,好好審,總得撬開他的嘴,讓他好生交代,他爹是怎麼陷害劉慎行的,又是受了誰的指使。
誰知對方隻會慫了吧唧地求饒,打也好,罵也罷,完全一副爛泥糊不上牆的樣子,實在不知道他爹到底做了什麼。
蕭景曜聽著對方的哭嚎求饒都頭疼,人家苦主都沒哭,你個加害者哪兒來的臉哭?
劉圭素來脾氣好,樂觀心大,不輕易動怒。現在也被對方氣狠了,怒氣騰騰走到對方麵前,左右開弓啪啪給了對方好幾個大嘴巴子,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想不出來也給我好好想!我爹在裡麵多受一天苦,我就讓你百倍奉還!”
“你怕是不清楚,按照律法,我年紀不超過十歲,又事出有因,就算殺了你,也不用償命。”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小胖子顯然是真的動了真火,渾身的怒意和恨到極點的狠厲眼神,竟讓對方有種在麵對劉慎行的錯覺,毫不懷疑劉圭盛怒之下,真的會讓他賠命。
小命快要不保,對方也顧不得哭天喊地,趕緊老實求饒,“小東家,您高抬貴手,讓我好好想想,我一定能想起來!”
蕭景曜突然插了一句嘴,“仔細想想,你有沒有見到你爹帶了什麼蘑菇回家?”
“蘑菇?有有有!我想起來了。有一天我見我爹在廂房偷偷打開一方帕子,裡頭就放了好幾個曬乾的蘑菇。當時我還同我爹玩笑道,這幾個蘑菇還不夠一盤菜。結果被我爹訓了一頓,拿著木棍把我打了出來。”
大概真是劉慎行平日裡與人為善的福報,最讓蕭景曜頭疼的,那桌不知所蹤的讓客人吃下中毒的飯菜,也有了消息。
原來當天去酒樓處理這事兒的捕快,同樣和劉慎行有些交情。和蕭景曜一樣,劉慎行也是餘子升的好友,蕭景曜和衙役們關係不差,劉慎行開酒樓,名下產業頗豐的,自然也不會放過能與衙役們交好的機會,平日裡沒少打點。
這回來酒樓辦事的衙役也是辦案的老手,察覺到其中肯定有貓膩,便趁亂讓人將那桌菜偷偷帶走保存了下來。這可是為劉慎行翻案的強有力的證物,蕭元青都高興得原地蹦躂了好幾下,興奮道:“請你喝的酒,沒白請!”
“誰讓咱們這位縣太爺眼睛長在頭頂,瞧不上我們這些升鬥小民。還讓我們相撲給他取樂,呸!”
對方心裡顯然也憋著一股火,看到了和劉慎行有七八分像的劉圭,舒緩了神情,硬著嗓子安慰他,“放心吧,你爹在牢裡好吃好喝。多年的交情,大家夥兒都沒難為他,該吃吃該喝喝,比旁人舒坦得多!”
蕭元青知曉裡頭的門道,笑著伸手握住對方的手,不著痕跡地遞了個荷包過去,“事了之後再請兄弟們喝酒。”
紈絝們嘻嘻哈哈,也說再湊湊錢為劉慎行好好打點一番。
沒辦法,劉家老爺子倒下了,現在劉家是劉慎獨做主,想也知道他不可能費心花銀子為劉慎行打點。
關鍵時刻,他們這幫好夥伴能出力就出力。
蕭元青還趁機告訴蕭景曜這裡頭的門道,“彆看都是蹲大牢,衙役們折騰人的辦法多了去了。把鐵鏈係緊一些,幾天下來能廢了人一條腿。還有什麼不給鋪蓋,送牢飯送的餿飯餿菜和臟水……要是開罪了他們,又沒人打點,想在牢裡病死個犯人,我不是什麼難事。”
劉圭麵色凝重,蕭景曜見怪不怪,反手拍了拍劉圭的背,“捕快剛剛都說了,你爹在牢裡好吃好喝,不會受這份罪。”
讓蕭景曜驚喜的是中毒者的身份也有了眉目。南川縣好幾萬百姓,那中毒之人又是個生麵孔,不是城裡頭住著的人,聽口音也是本地口音,就是不知道是下麵哪個鎮子上的。
為此,蕭景曜等人的查案進度又陷入了僵局。
蕭景曜回想起那人身上穿著的湖布短打,想了想,又去了縣裡較為貧苦的百姓聚居的街道。
讓蕭景曜沒想到的是,鄭多福竟然也在這裡。
鄭多福見了蕭景曜一行人也尤為驚訝,但想到劉圭和蕭景曜平日裡對他的照顧,鄭多福還是彬彬有禮地邀請眾人前去他家喝杯淡茶。
蕭景曜想著鄭多福一家在這裡住了許久,打聽消息應該比他們更方便,也就沒再推辭。
鄭多福的母親有一手好繡活,見家裡來了那麼多客人,有些拘謹。聽聞蕭景曜和劉圭是兒子的同窗好友,鄭母便趕緊倒了茶水,又將家裡留著的最好的點心果子拿出來待客。
蕭景曜客氣地謝過鄭母,試探地問對方,“嬸子,不知您可曾聽說過劉家酒樓的案子?”
鄭母猶豫了片刻,點點頭,“劉家在縣裡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事兒鬨得滿城風雨,我雖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婦道人家,也有所耳聞。”
蕭景曜伸手一指劉圭,歎氣,“這位便是劉掌櫃的兒子。為了救劉掌櫃,到處奔波找證據,隻為還劉掌櫃一個公道。然而那中毒之人頗為麵生,也不知是哪裡人士,我們隻能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
鄭母嘴唇翕動,猶豫再三,看了看麵色擔憂的兒子,再看看滿臉愁容的劉圭,小聲道:“我聽這條街上的何婆婆說過一嘴,那中毒的人,像是她娘家村裡的二狗子。”
蕭元青等人大喜,連連謝過鄭母,急匆匆去鄭母所說的牛角溝村打探消息去了。
劉圭對著鄭母深深一揖,感激涕零,“我爹平安回來後,我們父子再登門重謝!”
“什麼重謝不重謝的?多見外。”鄭多福笑嘻嘻地挽住劉圭的胳膊,“我吃了你那麼多點心,也沒說要給你謝禮。”
一幫人分頭行動,終於趕在賈縣令升堂給劉慎行定罪之前,搜羅出所有證據,又請了訟師為劉慎行當堂辯護。
堂上你來我往,訟師一一呈上證據,為劉慎行證明清白。
蕭景曜站在人群中,冷眼看著賈縣令的臉色越來越黑,心中一片冷意。
在賈縣令層層敗退之時,蕭元青拎著劉慎獨和酒樓掌廚兒子進了公堂。
那掌廚兒子慫了吧唧縮成一團,見了掌廚,叫了聲“爹”之後就淚流不止。掌廚見狀,心知大勢已去,當場翻供,“大人明鑒,是二少爺想和東家爭家產,正巧小人那不爭氣的兒子欠了賭債,二少爺拿這事兒對小人威逼利誘,小人這才昧著良心汙蔑東家。”
“你這是胡說八道!我何曾指使你乾過這樣的事?大人,草民冤枉!”
賈縣令大怒,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公堂之上,如此大鬨,成何體統!”
堂上最為鎮定的便是訟師,對著賈縣令一叉手,“如今,劉掌櫃的嫌疑已經洗清,大人可否將劉掌櫃釋放回家?”
賈縣令看了眼正在喊冤的劉慎獨,猶疑不決。
蕭景曜微微一笑,等著下一位證人入場。
來人正是已經蘇醒的二狗子,進了公堂後,正要拜見縣太爺,突然變了臉色,直奔人群另一邊前頭站著的賈道成,揪出站在賈道成身後的一個小廝,握拳便揍,“狗娘養的雜碎,當初你可是承諾我,說那菜隻是放了一點毒菇,並不會傷了我的性命。結果呢,老子差點去見了閻王!”
人群頓時嘩然。
“那是縣太爺家裡的小廝吧?”
“可不是嘛,剛才還站在賈公子身後呢。”
“怎麼酒樓菜式有毒這事,還和縣太爺一家有關?”
“看看劉慎獨,想來縣太爺那位公子,怕是沒少收劉慎獨的好處。”
……
場麵一頓十分混亂。有的事情,暗地裡能做,卻不能擺在明麵上。賈縣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擾亂了心神,眼神瞬間變得心狠。
“蠢貨。”同劉慎獨跪在一處的劉慎行咬牙罵劉慎獨,“要想被賈縣令扔出去當替死鬼,你就繼續瞞著!”
劉慎獨惶惶然間,聽聞此話,當即高聲喊道:“賈公子,你可是收了我五千兩銀子,承諾幫我收拾我哥。你可不能不管我!”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圍觀百姓紛紛唾罵劉慎獨豬狗不如,又對賈縣令指指點點。
千夫所指,不得民心。這可不是賈縣令想要的結果,但讓他收拾他這個寶貝兒子,賈縣令同樣舍不得。
蕭景曜微微一笑,提高了聲音質問賈縣令,“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縣令大人想要徇私枉法,包庇親兒子,莫非你比天子還尊貴?”
賈縣令恨恨瞪著蕭景曜,眼神宛若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馬將蕭景曜亂刀砍死。
蕭景曜毫不畏懼地對上賈縣令的目光,從容地拍了拍袖子,好以整暇地看著賈縣令,“青天大老爺,該斷案了。”
賈縣令幾乎咬碎一口牙,強撐著沒暴露猙獰的麵目,痛心疾首地看著賈道成,“畜生,我平時是如何教導你的?你竟然敢做出這等糊塗事!我早就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跟著我過的清廉苦日子,哪裡知道旁人的陰狠手段?現在被人利用,壞了事,還汙了祖宗清名,你當真是罪該萬死!”
“來人,將劉慎獨賈道成緝拿歸案,查清緣由後擇日再審!”
人群驟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無罪釋放的劉慎行上前,在蕭元青等人的胸前一人捶了一拳,“好兄弟,這回多虧你們相助!改天請你們喝酒!”
“那是當然,你還想賴掉我們這頓酒不成?”紈絝們嘻嘻哈哈地調侃劉慎行,揮手趕蒼蠅,“聞聞你身上這味兒,趕緊回家好好清理一番,去去晦氣。要是喝酒的時候再一身怪味兒,哥兒幾個可就要親自動手把你扔水裡啦。”
劉慎行一手搭著劉圭的肩,笑得十分開懷。
他們這邊其樂融融,那頭的賈縣令的心情可就沒那麼痛快了。
自打上任以來,賈縣令就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想到在公堂上公然和他叫板,逼得他不得不收押了親兒子的蕭景曜,賈縣令就忍不住磨牙。
蕭景曜一行人剛出縣衙不久,就被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苟師爺給攔了下來,“蕭少爺,小公子,縣令大人有請。”
劉慎行不放心,想跟著一起去,卻被苟師爺笑著製止了,“幾位還是安分一點,不然的話,強闖縣衙,怕是又得去牢裡待上幾天。”
蕭景曜給了大家一個安心的眼神,牽著蕭元青的手入了縣衙後麵的內宅。
剛踏進堂中,迎麵飛來一個茶杯,蕭元青眼疾手快,一把拍開,白底青花的茶杯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讓賈縣令的怒火愈發高漲。
“混賬東西!我看你是忘了當初我是怎麼教你的。真想讓你爹當街賣藝?本官就成全你!”
蕭景曜一派從容,冷靜地開口道:“令公子犯事下獄,大人自身難保,還要威脅我嗎?”
“嗬,你莫不是以為這樣就能在本官麵前張狂了吧?”賈縣令怒極反笑,“本官的官身還在,有你們放肆的份?”
蕭景曜譏誚道:“大人治下出了這等醜聞,若是還想要政績,以圖往後升遷。那我即便不能放肆,也就放肆了。”
“若是大人能在縣裡找出第二個神童,為大人的政績添磚添瓦,也不會容我放肆,不是嗎?”
“你——”賈縣令顫抖地指著蕭景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景曜父子二人完好無損地走出縣衙,焦急在外等候的劉慎行一幫人瞬間圍了上來,“怎麼樣?縣令有沒有為難你們?”
蕭景曜搖搖頭,轉而問劉慎行,“賈縣令此番上下打點,必定要花不少銀子。依劉伯伯之見,他若是再想撈銀子,最有可能拿誰開刀?”
被動挨打不是蕭景曜的風格,主動出擊才是蕭景曜的手段。
都撕破臉了,蕭景曜不先下手搞死他,還留著他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