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了一天, 蕭景曜神清氣爽地出門到處閒逛。這些天可把他給憋壞了,現在終於考完試,能到處散散心了。
蕭元青一開始想陪著蕭景曜, 但仔細想想,孩子年紀大了, 自己這個當爹的也不好乾這種孩子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的事情。蕭元青回想起自己十歲時候的想法, 很大方地給了蕭景曜一袋銀子, 特彆爽快地表示,“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辛苦了好幾年, 也該給自己找點樂子, 看中了什麼儘管買!”
這話說的有紈絝那味兒了, 蕭景曜笑著錢袋子, 順便打趣了蕭元青一番, “要是祖父在這裡,聽了你這話, 怕是又要跳腳。”
“哼,他跳腳乾嘛。”蕭元青撇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他看我看得可嚴實了, 成天壓著我念書, 出門也給不了我幾個銅板,虧得我聰明, 能從你劉伯伯他們身上掙銀子。我這一身玩的本事, 全都是那個時候練出來的。”
看著蕭元青得意洋洋的表情,蕭景曜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這種事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還能得意地告訴兒子的,怕是整個大齊也就蕭元青能乾出這種奇葩事了。
蕭元青說著還有些惋惜,一開始劉慎行他們還能和自己比個有來有回,後來就一幫人加起來都比不過自己一個人。也就是家裡現在不缺銀子,不然自己一定可以像小時候那樣,和富家子弟們鬥雞鬥蛐蛐兒,也能養好一家人。蕭元青自信地想到。
蕭景曜一看蕭元青這神遊的樣子就知道他這會兒又想遠了,朝著蕭元青揮了揮手,示意蕭平安跟在自己身後準備出發。腳剛踏出門檻,蕭景曜又聽見蕭元青緊張兮兮的聲音,“不該去的地方千萬彆去啊,你還小,那些讀書人說什麼風流才子的,不準和他們一起胡鬨!”
蕭景曜無奈,回過頭反問蕭元青,“爹,我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嗎?”
青樓楚館什麼的,蕭景曜真沒興趣。就算其他人存了惡意,想把自己帶入歧途,但蕭景曜這個年紀,他們但凡敢把邀約說出口,都不用蕭景曜反駁,就能收到無數人不恥的目光。
話說,蕭元青這麼懂,不會私下去過吧?蕭景曜的眼神逐漸變得危險。
蕭元青當即跳腳,“我也沒去過!”
蕭景曜滿意點頭,蕭元青突然覺得不對,怎麼父子立場又倒過來了呢?蕭元青見蕭景曜已經走到門外,又追上去,附耳叮囑,“賭坊也彆去,那裡麵的手段多了去了,就算你自己不進去,也有許多人故意引誘你進去,你要學會自己分辨這些惡人。賭字千萬沾不得,爹已經夠沒用了,頂天也就敗敗家,那些賭棍,已經不能算人了,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為了讓蕭景曜不被人引誘去賭坊,蕭元青還把自己的黑曆史告訴了蕭景曜,“當年我就被人引誘進了賭場,賭紅了眼。要不是你祖母看出了蹊蹺,狠狠罰了我一頓,我怕是也要成為家裡的禍害了。”
蕭元青縮縮脖子,“你祖母逃難時提著的那把刀,真可怕!”
蕭景曜認真聽完蕭元青的黑曆史,忍笑忍得很辛苦,“祖母威武。”
蕭元青:“……”
蕭景曜帶著蕭平安,悠閒地出了門。
蕭景曜這間宅子在考棚附近,算是鬨市區。出門走了一段路後,往左一拐便是府城的大街。街上人聲鼎沸,吆喝聲混成一團,時不時飄來一陣香味。隨意一看,街上多的是穿著士子衫的讀書人,昨天才考完院試,考生們就算想回家,也得再在客棧住一晚。家裡稍微富裕點的童生,就選擇留在府城,等放榜後再走。免得回家後心也不安穩,總記掛著這事兒。
所以現在府城很是熱鬨,前來赴考的童生們考完試後,心情徹底放鬆下來,也起了同人結交的心思。讀書人們三五成群,言笑晏晏,好不熱鬨,委實對促進府城經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蕭景曜買了兩個香氣最霸道的肉餅,分了蕭平安一個,又買了點棗泥糕,腳下一轉,就進了府城最大的酒樓。
這裡麵人最多,消息也最靈通。蕭景曜讓小二上了一碟醬肉和清茶,一邊吃東西一邊豎著耳朵聽八卦。
昨天才考完院試,現在府城內最熱門的話題當然是院試。蕭景曜一塊糕點還沒吃完,就已經“吃”了好幾個瓜。這才知道,原來昨天除了排在他前麵那個考生被查出來夾帶之外,後麵還有兩個考生也被衙役架了出來。一個是在內裡的單衣裡寫了小抄,另一個則是把小抄縫在了腰帶上,全都沒逃過經驗豐富的衙役們的眼。
蕭景曜聽得津津有味,表示自己又積累了一點沒用的東西。古往今來,考生們的作弊手段當真是層出不窮。
還有人說到興起處,激動地拍桌,“這算什麼,我那年見過一本小抄,那才算是開了眼。半個巴掌大小,兩指寬左右的小抄本。嘿,你們猜怎麼著?上麵竟然是全套的四書五經。”
“不可能!四書五經加起來那麼多字,怎麼能寫在這麼大的小抄本上?”
蕭景曜也好奇地看了過去,聽描述,那小抄本就跟火柴盒差不多大小,這樣的一小本,能寫那麼多字?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對方得意一笑,慢慢夾了片肉吃了,這才笑道:“要不怎麼說開眼了呢,那小抄上的字,竟然是用老鼠須寫的。一點都不誇張啊,拿粒米放上去,能蓋住六個字!我親自數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景曜歎為觀止,突然想起了上輩子背的《核舟記》,深深覺得能寫出這樣小抄的人,完全是搞錯了自己的天賦點。不該去死磕科舉,最適合他的明顯是手藝人這個職業。
當然,蕭景曜也就是隨便感歎一下,心裡也知道,在這個士農工商等級分明的時代背景之下,讀書人和手藝人的地位乃是天壤之彆。對方真要棄科舉而去當手藝人,在所有人眼裡,都算是墮落。
這個時代,普通人能出頭的路就這一條,就算沒有天賦,硬著頭皮卷死彆人,說不準也能出頭。誰都不想放過哪怕是僅有一絲可能的一飛衝天的機會。
當然,科舉作弊被查出來,這個人斷了科舉路,就隻能找彆的營生了。
要是擱後世,有這麼個手藝,直播一下老鼠須寫字,指不定還能得個什麼特殊的頭銜。
當然,前提是他身家清白,如果有這種大考作弊行為,那也是不正確的價值導向。
蕭景曜也就聽個熱鬨。
這些人在討論作弊行為時,大堂裡坐著的讀書人,臉色都不大好看。既覺得羞恥,又覺得讀書人的尊嚴被人冒犯,有些不悅。
蕭景曜還在其中看到了一個熟人,正是蕭元青提起來就咬牙切齒的馮季雲。
倒是那個回旋鏢鏢中自己的縣案首,據說和馮季雲一見如故,來往甚密,現在卻不見人影。
蕭平安小聲告訴蕭景曜,“昨天你進考棚後,被查出夾帶的那個考生,就是你排隊時對他點頭的那個。”
蕭景曜微微詫異,仔細一想,那人本來排在自己前頭,後來人多了,前來寒暄的人也多,他好像站到自己後麵去了?
蕭景曜思考間,有學子不悅讀書人被尋常百姓拿來說笑取樂,故意高聲道:“昨天的算學題,你們可曾做出來?”
一說到這個話題,在場所有讀書人的臉色都垮了下來,有人長歎口氣,滿麵愁容,“不怕你們笑話,我最不精算學。拿到考卷後,看到那麼多算學題,眼睛都花了。那些字單個拆開我都認識,連在一起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
有人起了頭,其他人也笑著訴苦,“我倒是能看懂題,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算。空白紙都被我寫滿了,愣是隻算出來兩道題,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對了。”
“是啊,往年的算學題沒這麼多,也沒這麼難。我們這次算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放寬心,大家都覺得難,想來都差不多。哪怕算學題目多,大家都做不出來,也是一樣。還是看經義和雜文吧。”
“說的也是。”
這時,一開始挑起話題的那個考生神情難掩得意,故作矜持道:“我做對了六道。”
算學總共八道題,難度還很大,這人能做對六道題,顯然已經是考生中的佼佼者。
其他人的臉色變了變,強笑著恭喜對方。
“伯卿兄果然才高八鬥,不愧是常明府聲名遠揚的風流才子。”
“想來這次的院案首,伯卿兄勢在必得。”
蕭景曜當即明白了那矜持高傲年輕人的身份,常明府府城最有名的少年才子張伯卿,自幼有聰慧之人,父親是舉人,好友遍布整個府城的文人圈,從小就被他父親悉心教導,十二歲下考場,而後順利通過了縣試和府試,還是當年那一屆的府案首。而後因為祖父去世,守孝一年,正好和蕭景曜同屆參加院試。
可以說,張伯卿是常明府年輕一代讀書人中的領軍人物。
這次的算學題,蕭景曜都覺得有一定的難度,對方還能做出來六道,在這個不注重數理化的時代,已然是格外優秀了。想來這次秀才之位妥妥的,
張伯卿年少得意,又出身清貴,聽多了彆人的誇讚,含笑聽著在場眾人對他的溢美之詞,既不點頭,也不推辭,下巴微抬,看上去很是矜傲。
誇他的聲音更多了。
也有人不合時宜的陰陽怪氣,“張公子有所不知,南川縣出了個神童,連著拿下了縣案首和府案首,大家都在猜,這次的院案首,會不會也落入他囊中。”
張伯卿矜持的笑意一沉。
蕭景曜無奈,自己就吃個瓜而已,怎麼這把火就突然燒到自己身上了?
不遠處的馮季雲瞅準機會,遙遙起身對著蕭景曜抱拳笑道:“蕭公子先前推了我邀帖,我還以為蕭公子不喜熱鬨,沒想到你竟也來了酒樓。”
蕭景曜心中歎氣,麵上卻一臉好奇地看過去,“你考試前都不溫習功課的嗎?我擔心自己考不好,天天悶在家看書。現在考完試了,才出來透透氣。”
說完,蕭景曜還滿目憧憬地看著馮季雲,“你這麼胸有成竹,肯定文采斐然,一定能中秀才!”
知道馮季雲底細的人麵色古怪,想笑又不好明著拂了馮季雲的麵子,隻能咬牙低頭,雙肩聳動,顯然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馮季雲本想陰陽怪氣一番蕭景曜,沒想到卻被蕭景曜一箭穿心,差點維持不住麵上的笑意。看著蕭景曜真誠的眼神,馮季雲不確定蕭景曜到底是在陰陽怪氣他,還是說的真心話,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來又下不去,差點把自己憋死。
蕭景曜心中暗笑,誰還不會點陰陽怪氣了?尤其是做生意的,哪怕心裡十分想砍死對方,恨不得對方的產業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彆再跟自己搶市場。真正碰麵時,照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片和諧,隻是話裡話外的機鋒,對行業沒點了解的人都搞不明白他們到底是關係好還是關係不好。要說是關係好,雙方間的氣氛又怪怪的,要說關係不好,說的又全是好話。
真是複雜。
馮季雲那點搬弄口舌的本事,放在蕭景曜麵前,真是不夠看。
蕭景曜就這麼一臉天真地等著馮季雲的回答,馮季雲正噎著一股氣,麵色僵硬。
這時,不明所以的張伯卿皺眉看向蕭景曜,“你剛來府城,年紀又小,不了解馮伯。馮伯時運不濟,院試次次落榜,辦宴會也隻是為了博采眾長,其毅力令人佩服。不過馮伯不擅算學,怕是今年又上榜無望。”
馮季雲已過不惑之年,以張伯卿的年紀,確實要叫他一聲馮伯。
這是哪兒來的鐵憨憨啊?蕭景曜差點笑出聲,看著馮季雲瞬間扭曲的表情,蕭景曜強忍著笑意對著對方簡單叉手,“原來是這樣,馮伯辛苦了,下次一定高中。”
馮季雲:“……”
張伯卿不會說話也就罷了,怎麼又來一個看不懂人臉色的家夥?
偏生張伯卿還十分高興,覺得蕭景曜很是乖巧,模樣也生得俊俏,完美符合張伯卿心目中好弟弟的形象,對蕭景曜說話的語氣都溫和了幾分,“你年紀小,算學對你來說應當也有點難,若是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這次的算學,你做了幾道?”
蕭景曜摸了摸鼻子,實在不知道該對這個恃才傲物的鐵憨憨說些什麼,隻能向對方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張伯卿矜持地點點頭,也不知他腦補了一些什麼東西,繼續對蕭景曜說道:“我家裡還有幾本算學珍本,你若是感興趣,可以來我家借閱。”
在場所有讀書人都對蕭景曜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張伯卿下巴微抬,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蕭景曜,“你天賦絕佳,有資格來我家看書。”
越孤高的人,對好友的要求越苛刻。張伯卿自幼聰慧,聽多了誇獎,自己又有真才實學,自然是眼高於頂,能入他眼的同齡人寥寥無幾。蕭景曜不到十歲連著拿下兩個案首,天賦比張伯卿還要高,當然能讓眼高於頂的張伯卿另眼相待。
馮季雲等人本來是想挑起張伯卿和蕭景曜二人的矛盾,或者說是張伯卿單方麵對蕭景曜的不滿。哪成想一向恃才傲物的張伯卿竟然一點都不酸,反而起了和蕭景曜結交的心思?
馮季雲都想問一問張伯卿是不是腦子有病,該傲的時候不傲,不該傲的時候傲氣。你這樣的家夥,日後進了官場後是會被人打死的你知道嗎?
蕭景曜簡直哭笑不得,算是搞明白了張伯卿的腦回路。這位傲歸傲,卻也不會嫉妒彆人。知道蕭景曜天賦比他強,他隻覺得這是可以結交的有才學之人,而不是如馮季雲等人猜測的那樣,覺得蕭景曜搶了他的風頭,要把蕭景曜狠狠壓下去。
相比起馮季雲等人那些陰暗心思,張伯卿隻是情商低了點,人品甩他們一百條街。
見張伯卿還在等著自己的回答,蕭景曜笑著叉手道:“多謝伯卿兄的好意,改日小弟一定登門拜訪,還望伯卿兄不吝賜教。”
張伯卿矜持地點點頭,“我絕不藏私。要是你這次能通過院試就好了,三年後我們還可以一起結伴去省城參加鄉試。”
言談間,張伯卿絲毫不認為自己不能通過院試,認真地在為蕭景曜擔心。倒也不是擔心蕭景曜四書五經這一塊,蕭景曜能連著考兩個案首,張伯卿再自傲也知道蕭景曜的才學不比他低。隻是看蕭景曜年紀尚小,可能被算學題攔在秀才的大門之外。
蕭景曜沒想到還能碰上張伯卿這種直腸子,知道對方沒有惡意,隻是不會說話,蕭景曜也沒把張伯卿的話放在心上,而是笑著說道:“伯卿兄放心,我的算學也算得不錯。”
“太好了!”張伯卿眼神一亮,迅速走到蕭景曜麵前,“這樣我們就能一起參加三年後的鄉試了!”
在場其他讀書人:“……”
知道你們天賦過人才高八鬥,但你們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這些渣渣的心情啊?
真是紮心了。
蕭景曜笑著給張伯卿倒了杯茶,“伯卿兄願意教我,我當感謝伯卿兄。這杯茶就當做謝禮?”
張伯卿笑著點頭,“就該這樣。你要是送我些貴重東西,我就該訓你了。”
蕭景曜無語。
出門一趟,碰上個少年天才,蕭景曜也挺稀罕的。畢竟南川縣是真的文風不盛,蕭景曜現在還在蒙學班混著,都把自己混成小夫子了,每天看到學渣們辛辛苦苦背書,又嗖嗖嗖忘光光,蕭景曜就覺得腦瓜子嗡嗡疼,更彆提和同窗交流學習心得了。
麵對一幫連四書都還沒學的學渣,蕭景曜要怎麼和對方交流學習?不被對方磕磕巴巴的背書速度氣到走人就算好了。
科考班那些師兄倒是可以和蕭景曜交流一下四書五經,問題是說著說著,就會演變成他們來請教蕭景曜的模式,蕭景曜莫名其妙又擔了夫子一職,要是再繼續下去,蕭景曜覺得自己以後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不能繼續考科舉,來孫夫子的私塾當個助教完全沒問題。
現在有個年少得意的張伯卿主動來和蕭景曜結交,二人閒聊中有意考量對方的水平,互相引經據典,對方竟然都能跟得上,一時間都覺得心下暢快,大有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