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個知己僅限於才學。每到與人寒暄之際,蕭景曜都特彆想送一本《說話的藝術》給張伯卿。你知道你張嘴就戳了對方的心窩子了嗎?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還以為自己說了句公道話?
蕭景曜和張伯卿交流間,身邊漸漸圍上來不少學子,時不時點頭,聽得如癡如醉。
偶爾出言詢問,蕭景曜耐心解釋,張伯卿隻會眼皮子往下一耷拉,瞥對方一眼,迅速告訴對方這句話的出處後,再附上一句耿直紮心的評價。
蕭景曜就看著對方的臉色從原來的感激欽佩到後麵的青白交加,深深覺得心累。
但有個能交流功課的小夥伴也開心。蕭景曜和張伯卿聊了個痛快,周圍傾聽的讀書人們一開始隻是聽得如癡如醉,很快就借了紙和筆過來,一邊聽一邊記筆記。
蕭景曜正好和張伯卿聊到了院試中的一道算學題,那道題許多人都沒做出來,蕭景曜和張伯卿用的方法不同,正好互相交流,其他人筆走龍蛇,記得飛快。
有人一邊聽一邊興奮大喊,“原來如此,我悟了!”然後被周圍人用眼光製止他更興奮的行為。
蕭景曜和張伯卿聊得很痛快,連著叫了三壺茶,最後還是說得口乾舌燥,意猶未儘。
張伯卿徹底認可了蕭景曜,真心實意道:“你的天賦確實在我之上,神童之名當之無愧。日後你回了南川縣,也彆忘了給我寫信。三年後,我們一起去省城!”
蕭景曜笑著點頭,“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交了個滿腹才學的小夥伴,蕭景曜很是滿意。在酒樓裡又碰上了馮季雲,蕭景曜看出了馮季雲對自己的惡意,本來打算在放榜後再去找嚴知府稟明馮季雲之事,現在蕭景曜則改變了主意,休息一日後就再次來到府衙。
嚴知府當然不知道馮季雲等人做下的汙糟事。收到蕭景曜的拜帖時,嚴知府還挺高興,對一旁的師爺笑道:“這小子院試的時候又提前交了卷,看來是胸有成竹。咱們常明府,時隔多年也要出個小神童咯。”
王教諭說南川縣文風不盛,其實常明府的文風也沒好到哪兒去。再往上說,整個雍州也並非文風興盛之地。要說風采風流,還得看江南學子。
每個州多多少少都有神童的記載,但這些年,神童卻少之又少。也難怪賈縣令得知蕭景曜的本事後,想要強逼蕭景曜下場考試,好讓他得個大好處。
蕭景曜來了府衙後,嚴知府當即笑著讓人給蕭景曜倒了茶,樂嗬嗬道:“我聽聞這次院試,題目十分難。你提前交卷,可是胸有成竹?”
在嚴知府麵前,蕭景曜沒必要藏著掖著,笑著說道:“我正好在算學上有些天賦,那八道算學題雖難,卻難不倒我,我都寫出來了。”
嚴知府好奇,“這麼自信?寫下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寫對了。”
那八道算學題,即便是嚴知府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寫出來,還是回來後翻了好些算學書,自己慢慢琢磨,又問了主考官,才徹底弄明白。
蕭景曜竟然說他全部做對了?
蕭景曜也不含糊,拿了紙筆就把原題和自己的解題步驟全部寫了下來,嚴知府不住地點頭,撫掌大笑,“如此看來,這次院案首,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恭喜了,大齊最年輕的小三元。”
蕭景曜一愣,這才想起來,大齊雖然也出過十歲的神童秀才,但沒有連著中小三元的。拿下小三元的人,年紀又比他大。這麼一算,他確實是大齊最年輕的小三元。
蕭景曜大笑,麵上卻無驕傲之色,隻作尋常,“還得等放榜後再說。”
然後蕭景曜話鋒一轉,向嚴知府說了馮季雲一事。
嚴知府眉頭緊皺,眼中難掩厭惡,“常明府竟然出了這等鼠輩?真是給讀書人抹黑!”
蕭景曜也歎,“馮季雲等人心性狡詐,若是不懲治一番,怕是日後還會有更多讀書人遭他毒手。寒窗苦讀不易,這般陰損手段,實在是軟刀子殺人。”
嚴知府沉吟片刻,緩緩道:“本官先讓人去查明情況,隻是他若是隻引誘其他人無心念書,倒也不算觸發律法,官府即便要拿人,也沒有正當理由。”
蕭景曜的辦法說來就來,“既然不能將他們捉拿,不如由官府出麵,趁著現在還有許多學子在府城,挑明一些壞了良心的讀書人的害人手段,也讓我們常明府的讀書人們都留個心眼。日後背井離鄉去考鄉試和會試,也不易著了他人的道。”
嚴知府眼神大亮,“此計甚妙,就按你說的辦!”
以嚴知府的能力,蕭景曜隻是提了個簡單的建議,嚴知府便火速讓衙役們在八字牆貼告示的地方,敲鑼打鼓告訴眾人,一些讀書人因為嫉妒而害同科考生的手段。
老百姓們聽個熱鬨,讀書人們若有所思,有些精明的人,看著馮季雲等人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長。
也是馮季雲虧心事做多了,很快就迎來了報應。
在官府的宣傳下,先前那個因為夾帶而被衙役架出去的縣案首,在放榜的前一天,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瘋狂地揪著馮季雲打,恨不得生啖其肉,“虧我還覺得你是個好人!要不是你成天在我耳邊說什麼院試太難,要是能想個主意讓自己一定能通過,還告訴了我各種夾帶的方法,我怎麼會起了歪心?我也是縣案首啊!我還年輕,要不是你有意引誘,我何至於走了歪路!”
這位縣案首痛哭不止,想到自己的大好前程就斷送在馮季雲幾句攛掇的話中,更是悲從中來,又哭又笑,根本不聽馮季雲的辯駁,對著眾人慘笑道:“你們千萬彆和我一樣,著了馮季雲的道!”
說完,對方踉蹌著離開,連背影都透著絕望。
在場眾人都是讀書人,十分能理解對方的絕望和怨恨。哪怕馮季雲滿身是傷還在為自己辯解,眾人也不自覺地疏遠了馮季雲。
不管這事是真是假,穩妥起見,他們還是不要再和馮季雲有來往。萬一那人說的是真的,那就是一輩子都毀了,誰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賭?
馮季雲在常明府讀書人中的名聲壞了個徹底。他的那幾個至交好友也不敢出門麵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而後又出現了更多受害者同他們割袍斷交,指天咒地辱罵馮季雲等人,更是印證了馮季雲等人不懷好意暗害他人的說法。又因為受害者實在太多,又拿不出證據將馮季雲繩之以法,更多的人為這些人不平。馮季雲等人在常明府就成了陰溝裡的老鼠,人人喊打。便是尋常老百姓,提起馮季雲也要呸上一聲。
馮季雲壞了名聲,彆說繼續科考,就是露個麵都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罵,哪裡還敢起彆的心思,隻能灰溜溜地收拾了東西,不知道去了何處。
蕭景曜隻是給嚴知府提了個可行的建議,馮季雲灰溜溜離開常明府,也是後話。現在蕭景曜隻看到了那位縣案首來找馮季雲討公道的事。
回去的路上,蕭平安不解地問蕭景曜,“即便馮季雲人人喊打,那位案首,也並不無辜吧?”
蕭景曜點頭,“馮季雲教唆他人犯罪,但那案首已經是成年人,心智成熟,若是意誌堅定,沒有惡念,馮季雲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但那人已經得到了教訓,馮季雲卻沒有得到懲罰,所以眾人才憤憤不平。不是為那人不平,而是不忿馮季雲如此宵小做派,竟然沒有任何責罰。”
蕭平安鄭重點頭,“我一定堅守本心,絕不會讓人教唆對公子不利!”
蕭景曜不由失笑,“你也太實誠了,沒必要這般如臨大敵。”
蕭平安麵上點頭,心裡卻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對人有警惕之心,千萬不能因為對方的一張和善麵孔就對對方不設防。
蕭景曜覺得蕭平安這謹慎的性子十分不錯,又給他買了兩塊肉餅和一些醬肉。
蕭平安快到長身體的時候了,該多吃點肉,補一下營養。
蕭景曜對自己人素來大方,蕭平安儘心儘力地照顧他,他自然也不會對蕭平安小氣。
馮季雲的名聲臭了之後,院試放榜的日子也來了。
蕭平安天還沒亮就起來,等到放榜對麵的酒樓一開門,就訂下了一間廂房。
等到蕭元青起來後想去酒樓訂個位置時,蕭平安已經提著早餐回來,告訴蕭景曜他已經訂了間廂房,用好早膳後就能去廂房等放榜。
蕭元青高興地拍拍蕭平安的肩,笑容燦爛,“好小子,乾得漂亮!”
蕭平安眼神一亮,又看向蕭景曜。蕭景曜笑著點頭,“做得很好。”
蕭平安高興得差點蹦起來,努力壓住自己心中的興奮,語氣雀躍地對蕭景曜說:“景曜弟弟,我把你的名字記得牢牢的。等到放榜的時候,我就提前在下麵等著,看到你的名字後立馬去廂房給你們道喜!”
蕭景曜笑著點頭,“辛苦平安哥了。”
“不辛苦,應該的!”蕭平安撓頭憨笑,這段時間他在蕭家好吃好喝,蕭家人一點都不虧待他,沒把他當下人看,頓頓大米飯,天天都有雞蛋和肉吃,有時候還能吃到大雞腿。這種神仙日子,蕭平安隻在美夢中夢到過,對蕭景曜感激涕零,隻恨自己做得還不夠多。
蕭景曜看明白了蕭平安的忐忑,故意給他更多表現的機會,蕭平安果然很高興,對蕭景曜越來越忠心。
有了蕭平安提前訂好廂房,蕭景曜和蕭元青更加從容,反正廂房就在那裡不會跑,晚點出門也行。
三人到酒樓時,酒樓已經人滿為患,大堂每張桌子都擠滿了人,全都是等著放榜的書生。
蕭景曜上回同張伯卿論經,展現出來的才學,讓無數讀書人對他心服口服。見了蕭景曜,大堂中許多人紛紛向他打招呼。
蕭景曜笑著回禮,目光一掃,看到很多張熟麵孔,都是當天圍著自己和張伯卿聽課記筆記的書生。自己和張伯卿也算是為他們解了一次惑,怪不得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和善了許多。
有人見蕭景曜來得晚,還扯著嗓門問蕭景曜要不要和他們擠一擠。
蕭景曜笑著搖頭,伸手指了指蕭平安,“我這個書童很機靈,早早過來為我訂好了廂房。”
忙碌的店小二見了蕭平安也是一樂,“這位小哥在我們酒樓還沒開門的時候就等在門口了,訂了個上好的廂房,正對著張榜的地方。”
於是大家都誇蕭景曜的書童心細,蕭平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嘴角卻高高翹起。
廂房比大堂安靜得多,蕭元青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壓低了聲音問蕭景曜,“曜兒,你真的能拿下小三元嗎?”
蕭景曜笑著反問蕭元青,“就算我拿不到案首,也必然榜上有名,一個秀才功名絕對跑不了。十歲的秀才,在哪兒都不負神童之名。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蕭元青一拍大腿,“對啊,我緊張個…咳,反正我家曜兒是個神童,回去後定然更風光!”
蕭景曜最為淡定,一直到鑼鼓聲傳來,衙役來張榜時,蕭元青已經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往外看,試圖用他過人的眼力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蕭平安早就在下麵等著,仗著自己身體靈活,很快就擠到了最裡頭。
榜一貼好,蕭平安就直接往第一個名字去看,果然看到了他這段時間反複看的三個字,蕭平安當即興奮地鑽出人群往廂房內跑,“公子!你中了!第一名!”
大堂裡一片嘩然。
“那是蕭景曜的書童吧?”
“沒錯,剛剛我們還誇他的書童機靈呢。”
“嘶—蕭景曜已經拿下了兩個案首,再加上今天這個院案首,小三元啊!”
“十歲的小三元……”
眾人苦笑,心中羨慕不已。大齊最年輕的小三元,誰不想這麼風光呢?
蕭景曜和蕭元青也也聽到了蕭平安的報喜聲,蕭元青當場將蕭景曜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哈哈哈哈曜兒,你聽到了嗎?你又是第一名!小秀才公,小神童!我兒子是神童,是天才!”
“快點放我下來!”蕭景曜不斷地拍著蕭元青的肩膀,不住在空中掙紮,“外麵肯定有人來向我道喜,等會兒開門見到我被你抱著轉圈圈,我不要麵子的嗎?”
蕭元青這才笑著把蕭景曜放下來,惹來蕭景曜好幾個大白眼。
蕭景曜理了理衣裳,開門等蕭平安進來,門口果然站滿了前來道喜的人,張伯卿赫然站在第一個。
張伯卿想到自己前陣子將案首視為自己囊中之物的行為就有些羞恥,不好意思地向蕭景曜叉手道:“恭喜景曜弟弟,連中小三元。先前是我托大了,強中自有強中手,我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驕傲自滿,還要多謝景曜弟弟,給了我當頭一棒,讓我不至於成為井底之蛙,惹人發笑。”
蕭景曜趕緊回禮道:“伯卿兄太過自謙,你滿腹才學,常明府人人皆知,怎會是井底之蛙?”
“就是就是,伯卿你可是高居第二,若你都是井底之蛙,那我們成什麼了?”
張伯卿趕緊解釋,又磕磕絆絆說不到點上,惹來眾人再次哄笑。
蕭景曜見人群中有人滿臉興奮,有人難掩黯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同眾人互相道了喜,便說自己要回家報喜,得趕緊去收拾東西回南川縣。
張伯卿依依不舍地拉著蕭景曜的衣袖,再三叮囑,“回去後一定要給我來信。”
蕭景曜耐心保證,對方才放手。看著張伯卿不舍的目光,蕭景曜惡趣味地想,等到過一陣子,他在嚴知府的推薦下來府城念書,不知道張伯卿會不會後悔現在這個仿佛要三年後才能相見的依依惜彆做派。
齊氏等人在蕭景曜回來之前就得了這個好消息,提前在家好好布置了一番。
蕭景曜回來時,爆竹聲聲,鑼鼓齊鳴,尹縣令、孫夫子和王教諭竟然都來了府上。
孫夫子滿意地捋著胡須,不住點頭,“恭喜你,出師了。”
蕭元青哈哈大笑,“蒙學班的秀才公,不說後無來者,也算是前無古人了吧?”
孫夫子不由搖頭失笑。
尹縣令目光溫和地看著蕭景曜,如同在看自家子侄,伸手拍了拍蕭景曜的肩,滿臉欣慰,“你做得很好,為南川縣爭光長臉。”
蕭景曜鄭重向尹縣令和孫夫子行禮,恭敬道:“若不是縣令大人和夫子悉心教導,景曜也不會取得這樣的成績,請二位夫子受景曜一拜。”
尹縣令和孫夫子正要推辭,卻被蕭子敬和蕭元青一人一個,按在座位上,認真受了蕭景曜這一禮,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更加柔和。
王教諭是其中最激動的那個,等到蕭景曜起身後,王教諭迅速躥到蕭景曜麵前,神情興奮,恨不得仰天大笑,“十歲的小三元啊!都能寫進縣誌了!我早就等著你入縣學,你已是廩生,又是小三元,入縣學念書,輕而易舉!”
王教諭興奮地搓手,教導一位神童,激動!
蕭景曜登時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他要怎麼告訴王教諭,嚴知府推薦他入府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