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青頓時得意起來,眉毛都快飛到鬢角後麵了,“那是,我就說我還是有點用處的!”
張伯卿三人已經十分熟悉蕭元青的性情,隻有邢克己,頭一回和蕭元青相處,被蕭元青這豪放不羈的話聽得一愣一愣的。蕭家父子感情確實好,但蕭元青這個父親,是不是也有哪裡不太對?總覺得他和世間門其他爹格格不入,在孩子麵前一點威嚴都沒有。
唐振源心細,看出了邢克己的困惑,悄悄用手肘戳了戳邢克己,小聲道:“蕭叔性情爽朗,對景曜極好。你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
邢克己又看了一眼蕭元青,目光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羨慕。
幾人順利彙合後,便開始正式向京城而去。這年頭兒的馬車,減震功能約等於沒有,官道雖然平坦,卻也難免有顛簸之處。一整天馬車坐下來,蕭景曜還好,張伯卿和柳疏晏這兩個身子骨較弱一點的,一到客棧都倒在床上裝死,隻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發疼。
蕭景曜也隻能慶幸他們出發得早,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要真的趕起路來,這兩人怕是還沒到京城就隻剩下半條命。
路上想要溫習功課實在不容易,蕭景曜還好,看過的書都印在腦子裡。儘管馬車再顛簸,蕭景曜閉眼定神,就能像從硬盤中調出文檔那樣,將自己想溫習的課業從頭到尾地調出來,一字不差。順便還能回憶一下教諭們和尹縣令對他的教誨。
特彆是在縣衙典籍室看到的那些曆年事件記錄,更是成了蕭景曜每天都會反複琢磨的重要內容。
經過這次鄉試,蕭景曜也發現了實務的重要性。更加能肯定,之後的會試和殿試,肯定也會更側重實務方麵的題目。
這也很好理解,科舉完後都是要當官的。新科進士通過庶常館考核後,一般會外放為一地父母官。要是不懂得實務,還當什麼父母官?隻會做事寫文章可當不好父母官,朝廷要都是這樣清談的官員,那這個朝廷才是要完。
顯然,正寧帝是個明君。蕭景曜從縣試考到鄉試,不論是院試中算學題的占比加大,還是鄉試中實務題的占比增多,都證明正寧帝是個注重實乾的帝王。
科舉考題確實都是由主考官出,正寧帝並不插手。但能讓這些實乾派大臣擔任主考官,本來就體現了正寧帝的傾向。
蕭景曜將自己的猜測和其他一說,張伯卿看著蕭景曜,深深歎了口氣,“我明明已經知道了你是個厲害人物,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給我驚喜。大家都隻有一個腦袋,為什麼你就能琢磨出這麼多的東西?”
邢克己也搖頭苦笑,“我倒是隱隱猜出來會試也會更注重實務,但隻是猜測,不能說出其中的道理。景曜確實遠勝於我,這個解元,實至名歸。”
有了努力的方向,幾人在路上也沒閒著,得了空就開始鑽研各種實乾的方法。這個時候,張伯卿幾人就分外羨慕蕭景曜的腦子,柳疏晏更是激動之下抱著蕭景曜的胳膊蹭了好幾次,“過目不忘真的太好了,我也來蹭一蹭天才的才學,希望我的記性也能這麼好!”
在馬車中看書,真的不容易啊!
對此,蕭景曜隻能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天生技能,其他人羨慕不來。但這話說出來挺欠揍,蕭景曜唯有微笑以對。
蕭元青就不一樣了,得意地叉腰大笑,深深覺得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娶了師曼娘,生了蕭景曜這麼個天才兒子。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舒心的爹嗎?
蕭景曜並不藏私,在沿途驛站中休息時,也會向張伯卿等人分享他在縣衙典籍室裡看到的文獻記載。四人更是感激不已,深深記住蕭景曜這份大人情,暗自發誓日後定要好好報答蕭景曜。
出了雍州後不久,天氣明顯越來越冷。蕭景曜帶上那堆厚實的衣裳被褥正好派上了用場。邢克己身子骨稍弱一點,小病了一場。還好他們都聽了蕭景曜的話,儘可能地準備了過冬的東西,又都帶上了一些常用藥。
快到京城時,蕭景曜幾人正在驛站歇著。夜間門突然有人快馬加鞭來驛站,驛站頓時又熱鬨了起來。蕭景曜好奇地出門,就見對方穿著一身士兵衣裳,胡子拉碴,滿麵風霜,不知趕了多久的路,一邊狼吞虎咽地啃乾糧,一邊看著馬進食。瞧這模樣,大概是打算等馬吃完草後,繼續連夜趕路。
驛丞對待這位傳令兵很是客氣,殷勤地送飯送水,還說已經讓人備了熱水,請大人沐浴清理一番再出發。
對方很是奇怪,“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擔不起你這一聲大人,你無須對我這般恭敬。”
年老的驛丞雙手拿著水囊遞給對方,似是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尤為和藹,“老朽認識你這身衣裳,你是顧將軍手底下的兵。當年京城被圍,老朽日夜不安,是顧將軍帶著大軍趕來救駕,解了京城之圍。你們邊疆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哪!”
對方沒料到驛丞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時間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吭哧吭哧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話頭,挺著胸膛驕傲道:“那我再告訴老伯一個好消息,顧將軍知道天氣冷下來後,胡人又會南下搶我們大齊百姓的糧食。提前整頓好了軍隊,趁著胡人王庭內亂之際,一舉將胡人打跑啦!”
驛丞眼中異彩連連,高聲叫好,“顧將軍果然厲害!這些該死的胡人,年年來搶我們邊疆百姓的糧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算是把他們都給打跑了!”
兩人都沒刻意壓低聲音,很快,驛站內就響起了無數叫好聲,還有人想請這位傳令兵喝一杯的。對方卻毫不猶豫地推辭掉了,見戰馬已經吃好糧草,這位傳令兵一個漂亮的翻身上馬,對著驛站內還在叫好的人拱手道:“多謝諸位厚待,不過我還趕著去京中送喜,就此彆過。”
說完,對方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同他顯然十分默契,嘶鳴一聲,揚起馬蹄,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這等大好消息,不必瞞著,他提前說出來也無妨,還能讓百姓對陛下更歸心。
驛站內卻不複原來的平靜,蕭景曜就聽到有人高聲喝彩,讓人拿酒來,他要好好喝一場,不醉不歸。也有人放聲高歌,隔著幾間門房,有人撫琴相和。還有人誇顧將軍勇武無雙,智勇雙全,又擔心顧將軍是否會遭遇鳥儘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很快,後者的聲音就被人打斷了,顯然是不想落人口舌。
蕭景曜和蕭元青對視一眼,顧將軍…這個名號他們可太熟悉了。蕭家祠堂裡現在還供奉著顧老將軍的牌位呢。兩家淵源頗深,再聽到顧將軍的消息,蕭景曜和蕭元青的心情肯定比其他人更複雜。
蕭元青貼著蕭景曜的耳朵,幾乎是用氣音詢問,“顧將軍不會有事吧?”
蕭景曜聽那傳令兵的意思,顧將軍估計不久後就會班師回朝。立了大功的將領,回到了帝王的眼皮子底下,應當不至於被帝王忌憚太過。
但這事兒誰也說不準,蕭景曜也希望對方平安到老,不想看到“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的悲劇。
蕭元青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妥,趕緊搖了搖頭,又拍拍蕭景曜的肩膀,示意蕭景曜早點休息。
隨後這一路上,蕭景曜明顯感受到了空氣中歡欣愉悅的情緒。官道兩邊也有附近的百姓前來擺攤,賣些乾糧茶水,有條件的還擺了些果脯山貨,蕭景曜都在他們臉上看到了明顯的喜色。
蕭元青買了些果脯遞給蕭景曜,順便問了一下他們為何這般高興。對方滿臉興奮,噴出的寒氣也擋不過內心的火熱,拍掌大笑道:“顧將軍把該死的胡人給趕跑了,我們當然高興!”
“是啊,當年胡人圍了京城,路上殺了不少人。我堂叔一家就是死在胡人手裡!”
老百姓不知道大齊外敵的區彆,把所有外敵都叫做胡人。實際上,顧將軍駐守西北,當年圍困京城的,是臨近北方的另一支胡人。兩者都是胡人,卻是不同分支,估計也沒少內鬥。
老百姓當然不懂這其中的區彆,對他們來說,胡人都該死,殺了他們親人的胡人更該千刀萬剮。顧將軍把胡人打跑了,那就是他們的大恩人!他們要在家裡為顧將軍立長生牌位。
蕭景曜內心十分複雜,隻是委婉地說道:“顧將軍確實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過我聽說顧將軍好像不太信這些。顧將軍帶兵打仗,庇佑一方,肯定是想我們大齊百姓都過上安穩的日子。你們認真過好自己的日子,顧將軍肯定十分高興。”
對方本來打算給顧將軍立個長生牌位,聽了蕭景曜這話,又有些猶豫,最後選擇相信蕭景曜。小夥子模樣生得這麼俊,又一身書卷氣,一看就是來京城趕考的舉人老爺。這可是文曲星下凡的厲害人物,他說的話肯定沒錯。顧將軍不信這些,那他們就在心裡給顧將軍祈禱,也是儘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邢克己深深看了蕭景曜一眼,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到達京城那天,正值京城落下第一場雪。雍州很少下雪,張伯卿幾人看到下雪都有些興奮,那雀躍的神情,讓蕭景曜幻視了後世一些沒見過雪的大學生,看到北方下雪後,興奮地把自己埋進雪堆裡。
現在,張伯卿和柳疏晏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躍躍欲試的手,抓了一堆雪就開始團了個兩個小球,試圖堆出一個袖珍版雪人,揣在手心裡隨時帶著。
蕭景曜:“……”
所以南方人見到雪就控製不住的興奮,也是被祖先們刻進dna裡麵的嗎?
總覺得我們的血脈裡刻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讓蕭景曜沒想到的是,在他到達京城不久,還沒去客棧,就有位穿著青色衣裳的微胖中年男子笑著迎了上來,“可是蕭景曜蕭公子?小的是公孫府的管家,公孫大人收到公子的書信,算了算時間門,知道公子這幾日便會到京城,特地命人在城門等候。”
“京城居住不易,大人早就吩咐小的收拾了一間門小宅院,正適合公子靜心溫書。公子若是不嫌棄,小的這就領公子去宅院歇著。天氣寒涼,宅子裡已經備好了熱水,屋子裡放了炭盆,必定不會讓公子受涼。”
彆說其他人,蕭景曜都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公孫瑾竟然會把他住宿問題安排得這麼周到。
邢克己深深地看了一眼蕭景曜,特彆想打趣蕭景曜一句“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這話還是蕭景曜用來打趣他們的,邢克己覺得現在很適合把這句話還給蕭景曜。
不過公孫府的管家在場,邢克己也不想同蕭景曜說笑,免得讓蕭景曜給這位管家落個不穩重的印象,隻是對著蕭景曜笑道:“公孫大人一片好意,你可莫要辜負了。你先去宅院,我和振源他們去雍州會館看一看。”
各州在京城都有會館,前來趕考的舉人們可以住在會館中,基本不收住宿費,不過一日三餐的花銷,還得舉人們自己出。
蕭景曜也不推辭,對著幾人拱手道:“那我就先行一步,等到明天安置好了後,我們再聚。”
說完,蕭景曜又對著麵上含笑的管家一拱手,“有勞管家帶路。”
“公子不必客氣,大人特地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公子。宅院中的下人都是公孫府的家生子,十分可靠。公子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他們。”
蕭景曜實在沒想到公孫瑾會這麼乾,心下很是感動,他和公孫瑾不過隻相處了一次,這幾年雖然有書信往來,卻也並不頻繁,沒想到公孫瑾對他竟如此上心。這個待遇,除了沒讓他住進公孫府,公孫瑾待他,幾乎與自家子侄無異了。
不過他進京趕考的舉人身份,住進公孫府也不太合適。萬一他成績太好,有人指定會說公孫瑾徇私之類的。
蕭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孫瑾也曾猶豫過要不要讓公孫府的管家去接蕭景曜。宰相門前七品官,公孫府的管家,在京城一些權貴人家也算是混了個臉熟。管家來接蕭景曜,京官們基本上都知道蕭景曜和公孫家有些淵源。太早打上某一方的印記,對蕭景曜來說未必是好事。
但蕭景曜和公孫瑾有交情,這事兒連正寧帝都知道。公孫瑾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掩飾,大大方方的,反而不會落人話柄。蕭景曜住在公孫家名下的宅子裡,也能免去不少麻煩。
蕭景曜大為感動,好好休整了一番。第一天正好是休沐,蕭景曜恭恭敬敬地拜見了公孫瑾,感謝他對自己多年的關照。
公孫瑾的麵容幾乎沒怎麼變,隻是眼角多了些細紋,淡然擺手讓蕭景曜彆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公孫瑾便仔細考校起蕭景曜的功課來。
公孫瑾身為國子監祭酒,才學自是不必多說。蕭景曜一開始還能跟得上,到後來卻顯得有幾分吃力,因為公孫瑾提問的速度越來越快,問題也越來越刁鑽。蕭景曜無法像一開始那樣,公孫瑾剛把問題說完,蕭景曜就能立馬給出答案。
殊不知公孫瑾心中的震驚簡直比當初第一次見蕭景曜時更甚。他已經年近五十,公孫家更是鐘鳴鼎食之家,公孫瑾從小就在書堆裡長大,後來又當了國子監祭酒,單憑腹中的才學,放眼整個朝堂,能和公孫瑾匹敵的也寥寥無幾。
但蕭景曜竟然能接上公孫瑾所有的話頭,可見蕭景曜知識麵之廣。
公孫瑾都忍不住奇怪,“有些書,書局裡可買不到,你從哪裡看到的?”
蕭景曜微微一笑,“府學藏書樓頗為豐富。”
“原是在府學藏書樓中看到的。看來你看的書並不少。”公孫瑾了然,端過茶杯喝了口熱茶,一來一回考校蕭景曜太久,他委實口渴了。
蕭景曜又是一笑,不好意思道:“府學三年,夠學生把藏書全記下來了。”
“咳咳咳……”公孫瑾一口茶嗆得不輕,咳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哭笑不得地看著蕭景曜,“我倒是忘了,你過目不忘。看了一本書就是背下一本書。”
公孫瑾暗暗點頭,隻看才學底蘊,蕭景曜應當是考生們中的翹楚,對上翰林院那幫編書的翰林們都有一戰之力。
定了定神,公孫瑾又讓人拿了筆墨紙硯,自己給蕭景曜出策問,讓蕭景曜作答。
會試必然是策問占比重,殿試全都是策問,還都是皇帝出題,可見策問的重要性。
策問要想寫得好,必須要有真才實乾,單單紙上談兵,也絕對不能在一眾文章中脫穎而出。
蕭景曜有南川縣曆代記載打底,又有上輩子的一些經驗,兩相結合,寫出來的文章花團錦簇下又有著真知灼見,雖然比不得朝中重臣,但在都沒有為官經驗的考生中,蕭景曜這份文章,已然是顆華光湛湛的寶珠,絕不可能被埋沒。
公孫瑾都忍不住驚歎,“不過才七年,你竟然真的一路過關斬將,順利考上舉人,前來京城與我會麵,還能做出這般出眾的文章,會試也極有可能上榜。你這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從小到大都是彆人羨慕對象的公孫瑾,內心忍不住酸了。
蕭景曜無辜臉,“就是這麼學的啊。其他人怎麼學,我也怎麼學。”
公孫瑾扶額大笑,“還好我與你不是同代人!”
和蕭景曜同一代,壓力實在太大。即便星光璀璨,但有蕭景曜這輪皓月在,眾人必定隻見皓月,不見群星。
公孫瑾十分感慨。
正寧帝也不知從誰那裡得了消息,笑嗬嗬地問公孫瑾,“聽說你讓你府上的管家去接了個外地學子?”
公孫瑾暗罵一聲這幫家夥消息真是靈通,麵上卻笑道:“確有此事,陛下要不要猜一猜,臣讓人去接的舉人,到底是誰?”
正寧帝眉頭一揚,“蕭景曜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