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路途遙遠, 考慮到南北方的氣候差異,蕭景曜帶足了保暖的衣裳和被褥,還有常備藥包和藥丸, 再加上筆墨紙硯和書籍等東西, 行李委實不少。
張伯卿幾人自從鄉試那次模擬考之後, 對蕭景曜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尤其是這種細節方麵的瑣事, 幾人一致認定, 不需要動腦子,跟著蕭景曜走就行。
蕭景曜:“……”
這幾個家夥, 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臨行前, 蕭元青還特地約了小夥伴們喝了一場酒。劉慎行等人又是為他高興,又有些心酸, 知道以後兄弟們很難再相見, 蕭景曜要是留在京城當官,蕭元青等人肯定是要進京陪著他的。
蕭元青卻有不同的想法,樂嗬嗬道:“我打聽過了,新科進士除了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授官之外, 其他人都要在什麼庶常館學習三年。三年後能留在京城的基本沒有, 都要被外放出去做官。一般都是從縣令開始乾, 慢慢升官。咱們縣衙後院是什麼光景,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院子小,住的人多。到時候曜兒成家了, 我爹娘年紀也大了, 總不能他到一處上任,我們就全都跟著他一起走?那不得被人嘲笑他還沒斷奶。”
“我都想好了,曜兒那個時候正值年輕力壯,年輕人意氣風發, 我就不去湊熱鬨了,回來侍奉爹娘。到時候,咱們兄弟,還能在一塊兒喝酒玩樂!”
劉慎行等人心中一暖,知道蕭元青這是沒有因為兒子發達了而瞧不起他們這幫不學無術的紈絝。
不過,損友們即便感動,也不會肉麻兮兮地對蕭元青說些讓他掉雞皮疙瘩的話,反而不斷調侃,“侍奉爹娘?你確定蕭叔不會成天被你氣得滿大街追著你打嗎?”
“哈哈哈,我看元青就是想躲懶!在南川縣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玩,還有我們這一幫好友。京城確實繁華,令人神往。但京城貴人也多,一塊匾掉下來砸死十個人,得有七個貴人。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都得縮著脖子過日子,哪能像在南川縣這樣自在?”
蕭元青笑嘻嘻地勾過對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給對方灌了一杯酒,大笑道:“這麼容易就被你看穿了?看破不說破,懂?也讓我做個大孝子啊!”
“蕭叔可真稀罕你這個‘孝子’。”對方冷不丁被蕭元青灌了杯酒,嗆得咳嗽了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沒好氣地對著蕭元青翻白眼。
這混賬玩意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劉慎行則道:“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知道你不想為曜兒招惹是非,把所有人送的禮物全都還了回去。但我們可是看著曜兒長大的親叔伯,曜兒進京趕考,我們這幫叔伯也得儘些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拿我們當兄弟!”
“對!你要是不收,我就說你眼見兒子發達了,瞧不起我們這幫紈絝了!”
“沒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們,我們沒你這個兄弟!”
蕭景曜簡直哭笑不得。哪有人這麼送厚禮的,不收還不行。他要是不收,怕是真的要失去這一幫從小玩到大的小夥伴了。
劉慎行還拍著胸脯,十分貼心地表示,“放心,咱們給東西都私底下給。我全給銀票,反正銀錢在手,萬事不愁。不管缺什麼都彆缺銀子。京城繁華,好東西肯定更多。你都給曜兒買上,省得彆人笑話曜兒。咱們也算是南川縣數得上號的富戶,就算比不上那些富可敵國的貴人,也不能讓曜兒因為吃穿用度被人給看輕了!”
劉慎行精於生意,自然最清楚先敬羅衣再敬人的那套。說什麼都要給蕭景曜把這個排場給擺起來。
其他人紛紛跟著劉慎行起哄,爭先恐後要給蕭景曜送銀子。
蕭元青頭都大了,趕緊打斷他們,“我真的不缺銀子!你們也有妻兒要養,我才是曜兒的親爹,要你們花什麼錢?”
我兒子,我養!你們都走開!
誰知道小夥伴通通光棍得很,“我們有銀子。沒錢了就問我哥要!”
蕭元青微妙地覺得自己輸了,因為他沒有哥哥可以啃。真是同情這幫家夥的養家老大哥,碰上這等令人心塞的弟弟。
於是蕭景曜又發了一筆小財,聽完蕭元青複述了全程後,蕭景曜的心情,那真是一言難儘。
叔叔伯伯們一片好心確實令人感動,但你們這個思維方式,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隻有養家大哥們受傷的世界達成了。哦,劉慎行不在其中,因為他就是養家的那個。
蕭景曜:嗯…這麼一對比,真的很難評劉慎行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蕭景曜離開前也同劉圭和鄭多福小聚了一場。鄭多福明年準備下場試一試縣試,蕭景曜看過他的文章,雖然不算上上佳,但再配上他紮實的帖經墨義,應當能在縣試的榜中有一席之地。前幾名估計不行,中後排還是很有希望的。
餘思行今年年初過了縣試,得意洋洋地給蕭景曜來信,說是等著蕭景曜中舉的好消息。他也努努力,爭取幾年後同蕭景曜在京城會麵。
蕭景曜對此十分高興,這次給餘思行的回信中,除了向餘思行道喜之外,還向他分享了不少考試要點。
隻有劉圭仰天長嘯,覺得自己這個學渣在蕭景曜這個學神和其他一堆學霸中顯得格格不入。還好他繼承了劉慎行經商的天賦,現在和錢璋合作,嘗試著做了點小買賣,完全沒用上家裡的關係,也有了些進賬。仔細一算,劉圭的小金庫已經嗖嗖嗖的超過了同齡的好夥伴。
當然,劉圭的小金庫還是不能和蕭景曜相比。不是劉圭太無能,而是蕭景曜太變態。蕭景曜隻鄧掌櫃合作了兩次,就賺了將近五十萬兩銀子,再算上公孫瑾那邊給蕭景曜的銀票。
不是蕭景曜吹,南川縣一些富戶,手上的現錢估計還沒他多。
現金流的重要性,蕭景曜當然懂。也就是現在考試要緊,不然有這麼大一筆的啟動資金,哪怕是在京城,蕭景曜都能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出發前一天,蕭景曜還去縣衙領了路引和火牌。這是官府給的官方證明,有了這個憑證,如蕭景曜這樣的進京趕考的舉人們,可以在路途中憑借火牌入住官道上的驛站。
驛站算是官方的客棧,隻有官員能住。官府給進京趕考的舉人們發這樣一份火牌,也是官府看重舉人們的體現。不僅如此,舉人還能憑借這個火牌,讓驛站安排三名役夫伺候他。若是人手不夠,還能折算成銀錢。不過這筆錢,細算下來也幾個銅板,一般舉人都不會問驛站要。
尹縣令很是欣慰,親自拿了火牌遞給蕭景曜,十分感慨,“我早知你絕非池中之物,卻也沒料到你竟然這麼早就能嶄露頭角,一舉奪得四元。單憑這份成績,哪怕到了京城,舉子雲集,你也必定是其中最出色的那個。”
尹縣令不用細想都知道,一眾前去京城趕考的考生中,絕大部分沒有蕭景曜這樣從無敗跡次次第一的耀眼成績,最好的也是同蕭景曜的成績持平,同樣四元在手,但對方肯定年紀比蕭景曜大。
比蕭景曜年輕的舉人,大齊立國以來,根本沒有。蕭景曜連中四元的光環太過奪目,讓所有人都忽視掉了一個事實:蕭景曜刷新了大齊開國以來最年輕的舉人的年紀,是大齊最年輕的舉人。如果蕭景曜能順利通過會試,那他就是板上釘釘的,大齊最年輕的進士。
說是最後還有兩關,實際上可以看做一關。因為隻要會試過了,進入下一輪殿試後,有個讓讀書人感動到落淚的好消息:殿試不刷人。
也就是說,隻要你通過了會試,不管殿試考的好不好,都會被錄取。
隻是殿試最終錄取的進士,分為進士和同進士。進士出身的官員,官場天花板更高,六部閣老和九卿幾乎都是進士出身。而同進士出身,處境就比較尷尬。官場有一句話,叫做“給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拿同進士與如夫人相比,損是損了點,卻也是實情。同進士和進士,地位就像如夫人和正妻。一字之差,地位天差地彆。
但這也是針對通過了會試的卷王們來說的。一般人考試考了一輩子,白發蒼蒼中了舉人都算是祖墳冒青煙了。通過了會試,不管是進士還是同進士,那都能算是文曲星君下凡。
蕭景曜閒得無聊的時候算了一下大齊開國以來的舉人和進士的錄取率,數據十分感人。舉人錄取率不超過6%,會試的錄取率倒是高一點,接近8%,但這是因為舉人那關攔住了太多人,會試的名額還算是比較穩定,每屆錄取人數在300上下。多的時候320,少的時候隻有240。也得看考生們的運氣。
越到後麵,大家的才學越深,實力差距並不是特彆大。這個時候,運氣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玄學,也能成為決定成敗的因素。
尹縣令對蕭景曜十分有信心。在尹縣令看來,蕭景曜的運道極好,即便經曆了些壞事,也能逢凶化吉。誠然,蕭景曜清醒的頭腦和出眾的能力至關重要,但蕭景曜不管是碰上自己這個帶著他學習的縣令,還是遇上京中的貴人,那都可以算作是蕭景曜的運道。
在運道這方麵,尹縣令比蕭景曜自己還有信心。比運氣,蕭景曜就沒輸過!
尹縣令還有些幸災樂禍,頗帶了幾分看好戲的口吻,笑著說道:“江南學子自詡才氣冠京華,每逢會試,京中便是江南才子的天下。這一次,景曜你橫空出世,也讓那幫眼高於頂的江南考生看看,我們雍州的文曲星是何等風采。”
蕭景曜笑著點頭應下,“我一定好好考。”
蕭景曜更注重實在的東西,參加宴會曲水流觴作詩詞歌賦比一比,不如直接會試上見真章。進京的考生,誰不是奔著會試去的。隻要會試名列前茅,就是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
尹縣令欣慰地拍了拍蕭景曜的肩,又給了蕭景曜一塊折好的黃布,蕭景曜打開一看,布上四個工整的大字:“奉旨趕考”。
蕭景曜:“……”
這種突然想腳趾扣地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尹縣令捋著胡須,嗬嗬一笑,“等你出發之時,將這布掛在馬車前方,路上所有關卡,見了這麵旗幟都得放行,還不會收取你任何的過路費。除此之外,進了山路,山賊盜匪見了這麵旗幟,也會遠遠避開,不會對你們動手。隻要你們路上不出彆的意外,定能平平安安到達京城。”
說著,尹縣令又給了蕭景曜一十兩銀子,更加欣慰,“按照規矩,舉人進京趕考,官府要給舉人一筆路費。這是一十兩銀子,你且拿著。我知道你不缺這份銀子,不過官府給的銀子,也算是個好彩頭,你好好收著。”
蕭景曜推辭的話就這麼噎了回去,再次拱手謝過尹縣令,而後仔細將火牌和黃色旗幟收好,恭敬地同尹縣令道彆。
“去吧,一路小心,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出發的時候,蕭景曜見蕭元青租來的最寬敞的馬車,想了想,把那塊寫著“奉旨趕考”的黃布交給了蕭元青。蕭元青頓時美得不行,樂嗬嗬地拿著杆子將黃布套好,讓旗幟高高懸在馬車上方。打眼望去,旗幟上的四個大字尤為顯眼。
有讀書人遠遠見到了這麵旗幟,目中便露出無限的憧憬之色,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打著這麵旗幟前往京城。
在齊氏和師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蕭景曜和蕭元青進了馬車。蕭平安和車夫坐在外頭,車夫馬鞭一揚,馬車便慢悠悠地向著京城的方向而去。
蕭景曜和張伯卿等人約好在雍州省城相聚,而後一同前往京城。
在經過快到省城的那座山時,蕭景曜察覺到林中的雜草樹木好像有被大批人損壞的痕跡,不由皺了皺眉,暗暗將此事記在心裡。
這一次進省城,守城的士兵一看蕭景曜馬車上方的旗幟,再也不敢像上次那樣,嘗試摳油水,笑嗬嗬地放了行。
蕭景曜進城時已是下午,一行人找了離邢克己先前聚會的茶樓較近的客棧住下。現在不在考試時期,客棧房間門比較寬裕。蕭元青定了兩間門上房,兩間門下房,包括車夫在內,一人一間門房。惹得車夫連連向蕭平安感歎自己這次跟了個好雇主,往常的雇主,都是讓他和下人擠一間門房。
蕭景曜則去了邢克己先前帶他去的那間門茶樓,等邢克己幾人到來,順便打聽一下最新的消息。
茶樓果然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蕭景曜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喝著茶,正好就聽到隔壁桌聊起最近的大事,“離省城不遠的那座山,哦喲,可了不得,裡頭竟然還有山賊!前不久考完鄉試,有書生回去的路上,還被山賊害了!”
蕭景曜震驚地偏過頭去,忍不住搭話,“兩位大哥可知道誰遇害了?”
對方見了蕭景曜,眼神當即一亮,其中一個更是激動地拍了桌子,“我記得你,長得這麼俊的世間門少見,你是這次鄉試的蕭解元!”
蕭景曜笑著向對方拱了拱手,等著聽下文。
對方也不含糊,把凳子往蕭景曜的方向挪了挪,小聲道:“到底是誰遇害了我也不知道。不過案子是在你們辦完那個什麼宴之後才發生的,據說能參加那個宴會的都是舉人。反正路上出了人命,官府還派了官兵去剿匪,現在那些個該死的匪徒還在大牢裡蹲著呢!”
蕭景曜定了定神,回想到自己也收到過張伯卿幾人的來信,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官府派兵前去剿匪,不然的話,百姓們走在路上都不安心。”
“誰說不是呢,就是可憐了那些被害的人,平白丟了性命。”
蕭景曜心下更是疑雲叢生,山賊頭這麼鐵的,竟然敢對新晉舉人下手?
仔細盤一盤這裡麵的邏輯,就能發現其中的蹊蹺之處。蕭景曜在馬車上方立了麵“奉旨趕考”的旗幟,一路上官兵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山賊直接對新晉舉人動手,這是衝著掉腦袋去的吧?
不過對方顯然也不知內情,匪徒們都被關在大牢裡,具體案情官府也沒公布,想來裡麵還有不少事。
蕭景曜隻是為那個倒黴的舉人歎息,好不容易中了舉,回家路上卻出了事,當真是世事無常。
第一天,張伯卿幾人也陸陸續續到了。邢克己裡省城最近,消息最靈通。聽蕭景曜談起這事兒,邢克己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小聲說道:“那個倒黴蛋,你也認識。”
蕭景曜眉頭一皺,“連水清?”
對方性子確實討厭,但也罪不至死啊。
邢克己繼續道:“確實是連水清一行人受到了山賊的攻擊,也有人丟了性命。不過沒命的是連水清的小廝和護衛,他自己僥幸逃了出去,據說他被嚇得不輕,回去後大病一場,也不知現在身子好了沒。”
蕭景曜眨眨眼,心中生出個可怕的猜測,“不會是他得罪的人太多,有人□□吧?”
邢克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官府還在細查,我們也不好憑空猜測。不過這一路上,我們要更加小心,多留幾個心眼肯定沒錯。”
張伯卿拍了拍胸脯,深深歎了口氣,“我本以為科舉考試,隻要一關一關過了就行,誰知道這竟然還是個危險的活計,一路上不但要努力溫習功課,還得注意自己的小命。現在朝堂上的那些大人們,個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蕭景曜也忍不住搖頭歎息。
蕭元青得知此事後,嚇出了一聲冷汗,“還好我那天懷疑之下,故意露了一手。不然的話,說不準我們回去的路上,也會遭受山賊的襲擊。”
若對方真的是衝著新晉舉人來的,那蕭景曜這個解元,顯然是最亮眼的目標,可不是一個排在中間門的連水清可以比的。
蕭景曜從不吝惜對蕭元青的讚美,當即點頭道:“還好爹機敏果斷,這一路上有爹同行,我們也更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