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喘著氣,總算漸漸冷靜下來,隻是心還是跳得很快。
隻聽外頭的腳步聲越來越雜了,兩人又心驚地對視一眼,分明還沒到換防的時候,為什麼外頭的禁軍、侍衛全換了?況且……他們掀起帳簾子出去,四處燈火通明,侍衛們個個神色嚴肅,眉頭緊繃,看著戒備森嚴。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皇阿瑪竟然鬨出這樣大的陣仗來!
兩人越發不敢再逗留,先悄悄找來親信的太監給四哥帶信,便立刻帶著康熙的口諭牽了馬,帶上一隊親衛,披著漆黑的夜色疾馳而去。
實際上,就是去告了狀的胤褆也沒想到皇阿瑪說他會查明,竟然是這麼大動乾戈的查??尤其聽說十三和十四還奉旨去了張家口行宮,不由又是激動又是恐懼。原來皇阿瑪平日裡待太子那麼親昵,恨不得把心掏給他,結果竟然也不全信他?太子會如何?他有機會了?
不……胤褆及時想起了明珠那雙瀕死的眼睛。
胤褆一時說不出是何等感受,他把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呆呆立在自個的帳子裡良久,直到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忽然“噗”地整個陷入了黑暗之中,他這才晃過神來,帳子裡的燈燭都燒燼了,滿桌子的蠟灰,淌了一地,簡直像血一般。
“舅舅料得沒錯……”他眼眶猛地紅了,喃喃道,“天家父子,這就是天家父子,怪不得舅舅讓我要退,要忍,連太子都……連太子都……”連如今地位穩固、事事小心不敢做錯一步的太子都被皇阿瑪疑心,他這個長子將來又要如何自處?
活了快四十歲了,胤褆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這事是他挑起的,他卻反而比誰都更膽戰心驚,不能漏出一點,活著,要好好活著。他品味著明珠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胤褆是征戰沙場,中了箭都敢折斷箭柄繼續拚殺不退的漢子,如今卻無聲地掉了淚。他這淚,也不隻是為自己掉的,還是為他們這十幾個兄弟掉的。
胤禩和阿爾阿鬆本坐在帳子裡下棋,也被帳篷外頭的動靜驚了一驚,但胤禩驚詫過後並不十分慌張,他讓人出去打探消息,回頭紮緊了簾子,皺著眉頭問阿爾鬆阿:“這動靜聽著事情非同小可。”
阿爾鬆阿是阿靈阿的長子,如今一直跟在他身邊。
“八爺彆慌,聽這聲響不是衝著咱們來的。”阿爾鬆阿也悄悄往外頭探看了一眼,他以前也是當過禦前侍衛的,清楚這些人在換防,又細細瞧了幾眼,沉聲道,“皇上這是把侍衛都換了,奴才瞧見托合齊鞋都沒穿好,就急匆匆往禦前去了,難不成是鄂倫岱犯了什麼事?”
提起鄂倫岱,胤禩也覺著頭疼,鄂倫岱是佟國綱的兒子,康熙念著佟國綱為國戰死,便很是提攜鄂倫岱,他額娘壯年守寡,便將兒子視作眼珠子,於是鄂倫岱就被養成了個混不吝的牛脾氣,就是皇上麵前他也敢頂兩句嘴,沒少被康熙罵。
但他身份貴重,又有先孝懿皇後的情分在,康熙罵歸罵,到底容忍著,依舊予以重任。胤禩雖然將他籠絡在身邊,但其實也很擔心他又闖禍拖累自個,於是阿爾鬆阿這麼一說,他也心裡無奈又生氣起來:“六年前,他就鬨出來事過!木蘭行圍,他跟自個兒子去古北口用手銃放搶狩獵,被皇上革了領侍衛內大臣和都統的職位,去年咱們運作了四五年,才又將他推上內大臣一職上頭,如今他又鬨什麼幺蛾子出來?”
阿爾鬆阿哪裡知道鄂倫岱腦子裡裝得是草還是漿糊,隻能訕訕笑著不說話。
“罷了,先不管他,回頭探了消息自然就知道了。”胤禩將思緒重新拉了回來,對阿爾鬆阿道,“隆科多一直想要更進一步,他找老四拋媚眼,老四沒理會,如今又找上了爺的門路,你覺著這人可不可信?”
胤禩對這個隆科多也不大看得起,就他家裡那一團子亂麻,聽著就讓人感到惡心,可偏偏這個人很有幾分才乾,鬨出那麼多醜事來,如今還能在皇阿瑪身邊擔任要職,顯然未來前途無量,他又是佟佳氏的人,胤禩也不得不賣賣麵子。
阿爾鬆阿倒不大介意隆科多內宅裡的事,那些事對男人而言,也就笑談而已,不影響什麼,沉吟片刻道:“托合齊是太子爺的人,隆科多想借四爺的門路擠上去本就不明智,太子爺不可能會願意將這麼緊要的位置讓出來,所以他來找咱們應當是真心的。佟國維的兒子,跟咱們親近不是正經的事?八爺不必想太多,隻是他求得那個位置,咱們不好辦,這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不給他點好處,他也不肯為咱們所用。”
胤禩輕笑:“托合齊的位置,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他不犯錯,咱們便替他做幾個錯出來不就成了。不過,有二哥給他當靠山,這錯得是個大錯,大到二哥隻能避嫌,不能出麵保他!”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想到了同樣一個毒計。
“……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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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遠在張家口行宮,和阿婉、幾個孩子一起快快活活用晚膳的胤礽,有家人陪伴,又不用殫精竭慮,身上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想到快要霜降了,漢人霜降之時有賞菊花、吃柿子、進補、放燈祈福等習俗,因此今兒程婉蘊煲了熱滾滾的羊肚雞湯,還做了迎霜兔肉(未免佛爾果春這個愛兔人傷心,程婉蘊特意交代了,隻說這是野鴨子肉。),膳桌擺到院子裡的桂花下,一家子說說笑笑地吃著飯。飯後,胤礽還幫著兩個孩子糊了兩盞孔明燈,手把手教弘晉和佛爾果春在燈上用朱墨寫了:“歲歲年年共此時”、“平安喜樂”。
朦朧暖黃的燈寄予著樸素的祝願緩緩升空,越來越高,很快就望不見了,像黑夜裡閃過的流星,隨風飄然而去。
放完燈,弘晉去烏拉那拉氏院子裡找弘時玩打彈珠,佛爾果春和茉雅奇已經坐在廊子下頭逮了垂耳兔來梳毛,這兔子毛也長得很,一兩個月沒梳就已經蓋住了眼睛,像個毛茸茸的小玩偶,茉雅奇也很喜歡它,經常和佛爾果春一起照顧著,佛爾果春還給它取了個名兒叫“栗子”,因為這兔子竟然愛吃栗子肉,但額娘說不許給它多吃,否則漲肚拉肚容易生病。
茉雅奇還給栗子做了件襦裙,仿得是《月嫦娥中秋圖》上嫦娥的衣料款式,做得很是逼真,兩人正費儘心思想給栗子穿上,栗子哪兒管這些,兩腿一蹬就跳下去跑了,兩人又哎呦哎呦地追,宮女太監們也幫著抓。
程婉蘊看著那鬨騰的樣,無奈搖搖頭。她懶得管孩子了,和太子爺還享受著這份靜謐,依舊坐在院子裡看那飛遠了的燈。
“可惜了,今兒沒有月亮。”她還遺憾道。
胤礽攬過她的肩,一起仰起頭看著燈消失在夜空裡,笑道:“哪有事事圓滿,小滿已是萬全了,咱們無月有燈,這樣也很好。”
程婉蘊心想,這話卻也有道理,做人就要知足才行,便也靠在了太子爺的肩頭。
等燈再也看不見,夜也深了,程婉蘊把散落各處的孩子都抓回來,讓下人盯著她們洗漱、早早睡覺,特意囑咐佛爾果春的嬤嬤,不許她抱著兔子睡覺,然後才回了自個屋子裡。
胤礽已經換好了裡衣,夜裡沒什麼話,兩人商量了明兒啟程去熱河和康熙他們彙合的事兒就歇下了。胤礽摟著阿婉,漸漸墜入夢境之中。
他夢見了一間暗室,那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昏暗無比,隻有一盞豆大的油燈放在桌子上,室內很多人,都是他熟悉的人,他看到了程懷靖、托合齊、老四、老十三……竟然還有梁九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