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引蛇 程婉蘊在前往熱河的一路……(1 / 2)

程婉蘊在前往熱河的一路上都在想太子爺會是如何境況。

好端端的木蘭行圍, 一夜之間囚了五位皇阿哥、好幾位大臣,天亮又將阿哥們開釋了,可唯獨太子爺得了個禁足的旨意, 外頭該是怎樣的人心浮動、議論紛紛?即便如今沒傳出什麼新的旨意,但托合齊還被押著,鄂倫岱卻被開釋了……

程婉蘊在熱河行宮的下馬碑前扶著添金的手下了馬車,抬眼一看便正好瞧見意得誌滿地隆科多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一隊隊巡捕營的兵馬在行宮外圍的驛道上行護衛之職,那一身昨日還穿在托合齊身上的從一品官服, 那紅寶石頂戴、麒麟補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添金恨恨地呸了一口:“小人得誌!”

程婉蘊手指安撫地在添金手背上點了點,等弘暄帶著弘晳、弘晉跳下馬來,額林珠領著兩個妹妹也下了馬車, 程婉蘊環顧一周,衝幾個麵色緊繃起來的孩子點點頭, 又轉頭去看眼前的城台闕樓, 麗正門是熱河行宮的正門, 開了三間方形的門洞, 仍舊是槍//戟如林、兵馬守衛森嚴。

她望著那將行宮圍得鐵桶般的三旗兵馬, 心裡有點古怪:若康熙真定了太子爺的罪,太子爺的人也統統都被收押,那康熙為何還要枕戈待旦,一副還嚴防不測的模樣?

就在她兀自疑惑之時, 朱漆銅釘的側門裡出來一隊人,為首之人正是克圖阿哈尼堪,朝程婉蘊下拜行禮道:“奴才克圖阿哈尼堪, 見過太子嬪娘娘!皇上有旨,請太子嬪娘娘、幾位阿哥格格們隨奴才從德彙門進行宮,之後無召不得出。”

程婉蘊雖然不認得克圖阿哈尼堪,但她認得他身上那身都統的獅子補服,這是個二品大員。她回身招招手,將孩子們都攏到身邊,不卑不亢地回道:“謝大人,請帶路吧。”

克圖阿哈尼堪有些意外地瞥了程婉蘊一眼,這個東宮盛寵不衰的太子嬪沒想到還有幾分心性,遇著這樣的大事,八福晉都成了慌腳蟹,若非隔日一早八爺就放了出來,她恐怕都將長城哭倒了。

一行人跟著克圖阿哈尼堪往德彙門走去,弘暄抱起弘晉,步步沉重。額林珠左手牽著茉雅奇右手拉著佛爾果春,小腰杆學著額娘挺著筆直,她緊張得手心裡都是汗,沒有留意到額娘和弟弟弘晳在聽到“德彙門”之後,神色都鬆了鬆。

熱河行宮作為皇帝的行宮,遵循著天子九門的規格而建,麗正門為正門,德彙門卻是東門,它的規格比麗正門都要降下一等,沒有威嚴的石獅子也沒有照壁,因為它既是熱河行宮的東門,也是行宮裡東宮生活片區的宮門,其門內就是程婉蘊與太子爺年年駐蹕熱河住的地方,是康熙專門撥給胤礽居住的“一片”宮殿——與其他阿哥們隻能一大家子擠在住某一處宮殿不同,德彙門內共有七進宮殿,綺望樓不過是其中一間罷了。

克圖阿哈尼堪特意說明皇上讓他們仍從德彙門進入,不論其他,至少康熙仍然承認太子身為儲君的地位。這一點點微妙的暗示,程婉蘊聽懂了,隻是如今身邊還跟著旁人,她不能跟孩子們解釋,隻能看著額林珠、弘暄他們神情越發悲壯、緊張,隨後她就瞥見了弘晳那張過分平靜的臉,母子兩個相互眨眨眼,程婉蘊嘴角溢出一點笑。

弘晳這個孩子彆看他平日裡一副沉浸科學世界的樣子,但他的聰慧與政治敏感度卻是孩子裡最高的,這也是為何這麼多年來,康熙從來不計較他“荒廢正道”的緣故,老爺子看人看得準啊。

等到了綺望樓門外,亮明令牌給負責看管的兩位副都統,克圖阿哈尼堪便停下不往裡頭去了,對程婉蘊再次拱手行禮:“娘娘請吧。”

綺望樓是三座合圍的二層小樓,依山而建,地勢頗高,登上二樓圍廊甚至可以俯視行宮城牆,屋瓦時碧琉璃瓦蓋頂,在秋日極好的日頭下,猶如碧宇金顥,的確不愧綺望二字。

程婉蘊將弘暄、弘晳、弘晉安頓在左側樓,讓兩個媳婦自去安排自家的事情,順帶替她照料小兒子,額林珠和茉雅奇外加佛爾果春就住右側樓,撥了碧桃去幫襯三個小姑娘日常起居。將孩子們全都打發,她才重整旗鼓,拾階而上。

太子爺如何,是頹唐還是悲憤?被冤屈囚禁隻怕很不好受……程婉蘊被自己腦補得有點心疼,腳步便不由加快了幾分。

她在樓下時隻覺著綺望樓四下安靜無比,越往裡頭走,便是樓前空地那一地的竹影樹影都透著股悲意,但上了樓剛行至門外,她卻聽見太子爺清朗溫和的聲音:“你這牛尾刀也算好刀了,隻是有一處不好,這刃身上的摺疊紋路做得不夠細密,真要上了戰場,不易導血,容易生鏽。”

“再看看你的,呦,柳葉刀,這刀好啊,拿黑鋼打的?這刀柄的狻猊雕得不錯,血槽是八卦紋?這不是營裡發的,你自個花錢打得吧?”

“太子爺好眼力,奴才這刀花了三百兩銀子!是京城裡一等一鍛刀世家‘官氏鍛刀’的手藝!是官氏鐵匠鋪裡最好的黑鋼刀。”

裡頭七嘴八舌熱鬨非常,程婉蘊走到窗子邊一瞧——綺望樓裡外都有官兵看守,這樓梯口守著兩個,廳堂裡也有十來個佩刀的官兵在裡頭看著太子爺,但太子爺竟在堂屋裡跟看守們一塊兒吃喝聊天,還評論起他們隨身佩刀的工藝好不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再看他的模樣,仍舊是一身茶壺底熨得筆直的杏黃蟒袍,外頭罩了件藏青色團龍背心,病容還掛了幾分在臉上,目光清朗、神色平和,一點也沒有身為囚徒的自覺。

程婉蘊:“……”白瞎了這一路的擔心。

她懸著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但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躥上心頭來,她大步走到半掩的門口,冷著臉伸手把門推開。

吱呀的門軸響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胤礽本來背手欣賞第三個兵將的佩刀,連忙扭過頭來一瞧,見身著太子嬪品級服飾的程婉蘊站在那兒,不由欣喜萬分:“阿婉你到了?路上如何,可有累著,快進來——何保忠,倒茶!”

屋子裡聚了一團的官兵連忙跪下行禮匆匆退了回去,胤礽還有心情跟打頭的總兵拍了拍肩:“我家女人孩子來了,不得空招待你們了,回頭得了空再過來喝兩杯酒。”

那總兵紅光滿麵地躬身道:“謝太子爺!”激動得出門時還差點絆了腳。

胤礽上前迎程婉蘊,快走到麵前才發覺他的阿婉麵色不虞地盯著他瞧,一言不發。

他走過來的腳步都心虛地輕了,他再次看向打扮得很隆重的阿婉,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們在張家口行宮,驟然聽聞他被禁足於綺望樓,兩邊斷了聯係,她便隻能像那狐假虎威、虛張聲勢的小狐狸,驟然沒了依靠,便扯起自己的品級大衣裳,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來,好讓人家不敢小瞧、怠慢東宮,隻是這一路上定然是煎熬萬分的。

他心裡不由愧疚萬分,但事發突然,他自己也是揣測著聖意苦中作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阿婉,四目相對,胤礽隻能討好地去拉她的手。

何保忠從後頭端茶盤過來都不由躡手躡腳了起來。

太子嬪娘娘生氣起來的確可怕。

主仆兩人那狗狗祟祟看她臉色的模樣讓程婉蘊的氣又消了,便瞪了太子爺一眼便攜了他的手進了太子爺起居的西梢間,撿了椅子兩人挨著坐下。

何保忠連忙將茶與點心擱在圓桌上,就退出去關上了門讓主子好好說話。

程婉蘊仔仔細細將太子爺的臉看了又看,眼尖地發現了他又清減了幾分,知道他是病沒好全,又遇著這樣的事耗費心神導致的,歎著氣道:“家裡的事你都不必擔心,孩子們各個都好,額林珠照顧妹妹,人都懂事了不少,弘暄、弘晳受了點驚嚇,但也能立起來,我們唯一不好的,便是都擔心著你,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你好歹跟我說個準話。”

說著說著竟然生了幾分淚意,程婉蘊連忙低下頭去。

關上門來,胤礽強裝出來的自在鎮定總算褪去了幾分,他將阿婉拉到懷裡輕輕拍著背,人總是這樣,沒人安慰還好,一旦有了依靠就會再也忍不住委屈,程婉蘊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陷入了熟悉的懷抱,聞到太子爺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我沒事,皇阿瑪不曾虧待了我,雖然出不去,但這幾日在綺望樓裡好吃好喝,還能下樓和這群官兵們打打布庫、比劃比劃,這麼多年我就沒這樣清閒過,如今身上一點差事也沒有,倒像休了長假似的,除了牽掛你們,我沒有什麼不好的。至於發生了什麼……”

胤礽想起了那日深夜覲見康熙的場景。

煙波致爽齋裡,皇阿瑪望著他一言不發,隻是底下的一個眼生的太監戰戰兢兢地問他:“皇上有話問太子爺,太子爺這幾日在張家口行宮都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都一一說來,不得有所欺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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